这话,是如此地具有诱惑力,只要杀了江枫桥,只要杀了江枫桥,他就可以成为寒山门的剑仙,可以重振寒山,使他第一仙门之名,重新席卷中州大地,甚至成为九州至高无上的存在。
所以——
他握紧了剑。
藏雪剑。
藏雪剑。
熟悉的藏雪剑。
是他当初,送给那一个灵秀的小女娃的……
叫什么名字呢?他的女儿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他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了……
他女儿的名字,是跟着剑起的。
爱剑,所以也给她起了剑名。
空弦上人嘴唇颤抖了一下,抬剑,指着江枫桥脖颈,手却很稳。
尽管他现在没有一丝的灵力,已经被废去了所有的修为,可是他知道,只要自己杀了江枫桥,便可成大道了。
五弑,五杀。
他都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了,他苦心培养江枫桥出来,不就是为了杀他吗!
只要杀了江枫桥,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他心里有一个疯狂的声音,在朝着他咆哮,只要杀了江枫桥,这一切就结束了,或者说,有一个新的开始。
杀了江枫桥,寒山门还有商百尺。
这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了,凭借商百尺的天赋,以后也一定能成为剑仙,那个时候寒山门将稳坐九州第一。
更何况,他已经杀了孤绝道人,焚鼎门的地位将一落千丈,只要再杀江枫桥,放眼九州九大仙门,又有哪一门能与寒山门匹敌?!
杀,杀,杀!
为何不动手……
空弦上人盯着江枫桥一双眼,又缓缓地将目光撤开,看看满目的废墟,脚下已经不再颤抖的大地。
他看到了那落了满地藤蔓和枯枝,想起了白玉村神社前的神树,想起了那一个大坑……
当初江枫桥没死于大火,估计就是因为这树妖?
不……
这废墟……
寒山门呢?
他的寒山门呢?
他所有的,所有的信仰——无不寄托在寒山门了……
可是寒山门哪里去了?
他一步一步地退着,忽然疯狂地朝着江枫桥嘶吼:“寒山门呢!吾之寒山何在!”
“在心中。”
江枫桥站在那里,尽管手中无剑,可气势却忽然锋锐了起来,连带着他的眼神。
“师尊——”
“我最后称你一声师尊,你曾告诉我——没有剑仙,寒山门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仙门。”
“可是现在没有剑仙,也没有天鉴宝录了!”
空弦上人打断了他的话,红着眼,转瞬又恢复清醒。
他像是被自己的话给惊醒了一般,于是眼底的红色,缓缓地消失了。
两行浑浊的泪,从他忽然苍老且沟壑纵横的脸上落下来,是啊……没有剑仙,也没有天鉴宝录了……
他的寒山门,已经毁了。
杀气没了,疲惫上来了。
空弦上人甚至几乎无法举剑,他有些恍惚地看着江枫桥,等着他说话。
江枫桥目中没有怜悯,也没有感慨,更没有自怜自艾。
“没有剑仙,寒山门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仙门,因为还有天鉴宝录;没有天鉴宝录,寒山门还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仙门,因为还有剑,还有人。”
他早对商百尺说过这样的话了。
没有剑仙,也没有天鉴宝录,寒山门依旧是第一仙门。
这第一仙门的名头,将在十年后,由空弦上人最看重的商百尺,亲手从其余八大仙门的手中夺回。
九州令,也将在那一刻,回归寒山。
对寒山门来说,不过是盛极而衰的涅槃。
浴火重生之后,是一个全新的寒山门。
“没有剑仙,没有天鉴宝录,还是第一仙门……”
空弦上人呢喃了两句,忽然轻轻地一闭眼,这里——还是寒山。
寒山的秋雾,多少年都给人这样的感觉?
伴着整个寒山,一起沧桑变幻着的……
他忽然之间大笑起来,那笑声震动四野,甚至在无数山脉之间回环,涤荡不绝。
日光,终于宁静而懒洋洋地晒过来了。
在瞥见那刺目光明的一刹,空弦上人知道,所有所有的暗夜都这样被驱走了。
他就那样,仿佛毫无意义一样,看了江枫桥一眼。
歧途。
误入歧途。
他高高扬起那一剑,江枫桥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身后就是寒山门堆积起来的废墟,是昨日一阵之威后的遗迹,是寒山门辉煌的过去,是涅槃的过往。
江枫桥没动,看着空弦上人,将那藏雪剑的剑尖,对准自己的心脏,冰蓝的长剑从他胸口进去,又完全从背后透出。
空弦上人双臂张开了,似乎要去拥抱这寒山蜂拥来的云雾,最终却像是抱不住一样,被沉沉重压击倒,于是他仰面朝天,轰然倒下。
透出他背心的剑,如戳豆腐一样刺入地面,将空弦钉在了这寒山山巅,钉在了寒山门的废墟之中,钉在了这已经烟云一样散去的过往之上……
江枫桥眉目如烟,风吹过,却淡得仿如要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