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尚未褪尽,公子燮的府院中人仰马翻,不甚喧嚣。数不尽的鼎簋爵觞需要装箱,颜色鲜亮的彩缯丝帛堆积如山,等待着主人的收纳。可若论谁是府中最忙碌的人,那无疑是家臣獳羊肩夫妇,这一整天的,夫妇俩忙的脚不沾地,头晕脑胀,才堪堪将无数的家伙物什理了个大概。
只消过了今晚,这些东西将随女主人一起进入西周王宫。六年了,府中上下每一人都悄悄期盼着这个日子,但当它真的来临时,每个人又觉得是那么的不真实。如梦一般!唉!人啊,就是这么矛盾.
一府之中,只有番己最为悠闲。她远远眺望着北面那座巍峨雄壮的宫殿,在那里,她的丈夫正志得意满地主持着周孝王的丧礼,一步步走向权力的巅峰。而他脚下这条通往王座的康庄大道,是她番己竭尽全力为他铺就的。可是,自己做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阿母!”儿子的一双小手拉着她的衣袖,瞪着溜圆黑亮的大眼睛问道:“我们明天真的要搬进王宫吗?那里是不是很大,比这里大很多很多?”
孩子的这一问,给了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若是为了姬燮,或许不值得,但若是为了儿子,便是让她舍出这条性命也是值得的。
“是啊!王宫是这大周天下最大最漂亮的房子,也是你阿父从小长大的地方。你在那里可以习文练武,将来好成为像先武王那样伟大的君主。”
姬胡的眼睛兴奋地扑闪着,似乎肚子里还有一连串的问题要问母亲,可惜被悄然进来的家臣獳羊肩打断了:“夫人,召公子求见。”
番己纤长的手指在空中停滞了一两秒,迷雾重重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早在设局之初,她便预想到,镐京城中至少会有一个人能明察秋毫地看穿这一切。现在这个人来了,既是意料之中的事,又慌的什么劲呢?
她挥手将儿子交由乳母带回,整整衣衫吩咐道:“请召公子前堂稍待。”
当番己款款步入大堂时,召伯虎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这位镐京城里最聪慧耀眼的公子正值弱冠之年,他身着一身翠绿的锦袍,宛如一株摇曳在深秋凉风中的孤竹。
见到番己,召伯虎心中也是暗自吃惊。眼前的女子气质高华,风姿婉约,完全找不到当年那个蓬头垢面的产妇影子。他忽然有些迟疑,该怎么称呼这位即将母仪天下的女人呢?可他只迟疑了一瞬,便躬身行礼道:“夫人见谅,虎叨扰了。”
番己笑盈盈的说:“公子于我母子有救命深恩,但有所求,妾无不从命。何谈叨扰?”
二人一番揖让见礼后,召伯虎在席上坐下,再次垂拱衣袖致歉道:“本不该于此时上门相烦,时是因为前日所办王子皙刺杀公子一案,尚有疑窦于胸。还望夫人能为虎解惑。”
“吾一深院妇人,能知晓什么?虽然,亦愿为公子勉力为之,公子但讲无妨。”
“夫人出生江淮,可曾听闻过‘夷社’之名?”召伯虎一面问,一面抬眼观察番己的反应。
“听说过,”番己莞尔一笑:“二十多年前,淮夷进犯成周,兵锋直指洛邑。成周八师奋起御敌,江汉诸国配合王师断了淮夷后路。一番拼死苦战后,终于击退夷族,我大周社稷转危为安。”
召伯虎接着她的话往下说:“此战过后,先共王为表彰江汉诸国护御之功,将俘获的淮夷俘虏尽数分赐给他们。诸侯们从中挑选武艺高强或有一技之长之人,组成夷社,专行刺杀政敌,打探军情等隐秘之事。夫人的娘家番国应该也有这个组织吧?”
“不但有,且妾出嫁之时,兄伯将它作为陪嫁给妾带了过来。”
召伯虎没想到番己竟会如此坦诚,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他从袖中拿出一份帛书:“这是从太藏令处找到的夫人当年的陪嫁清单。据文书记载,曾有三名媵仆在途中逃亡,可有此事?”
“媵仆逃亡是常有的事,何劳公子挂怀?”番己的话语中听不出一丝慌乱.
“正如夫人所言,媵仆逃亡的确是常有的事,可若这三人都是夷社中人,此事便不寻常了。”召伯虎针锋相对。
番己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地轻舒广袖:“公子又怎知这三人都是夷社中人?”
“为首的那个叫莫夷的男子,正是此番实行刺杀计划的王子皙的门客蒍伋。臣细察过此人的底细,发现他是三年前才投到王子皙门下,之前一直在洛邑地方以开客栈为生。不知何故竟突然抛家舍业来到镐京,将妻小弃于洛邑。数日前,府上有人出函谷关,特意前往洛邑给莫夷的家小送去了一些家用之资,因此臣顺着此条线索调查出此人曾在番国生活过多年,正乃夷社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