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疫病像在画圆圈一样,从萱宁宫到整个王城,从王城到整个镐京都城,一步步向外扩延,下一步便是整个王畿了。那将是怎样一种可怕的场景?大周王畿将几无可御敌之兵,几无可耕作之民------
不,他猛地甩甩头,决不能让此种情状一再发生,必须制止!
“禀报相国:镐京令请见。”一名书吏入林奏报。
“唤他进来。”召伯虎脸色一沉。
入得大厅,只见一名胡须连鬓的锦袍吏员急急一拱手道:“相国,镐京四门已闭,都尉府所有官兵遵相国令日夜巡城,无有间断。”
“辛苦了!”召伯虎长叹一声:“此本是王城司马之职,只是目下子良将军困于王城,只得辛苦你军民两头一肩挑了!”
“此乃臣的本份,相国何须如此?”
“对了,城中情形如何?”城门乍一关闭,城内必定人心浮动,这是召伯虎最忧心也是最关心之事。
“目下还好。若粮草饮水能供应得上,城门便是自闭大半年,也无甚要紧。百姓嘛,只需吃喝有着落,便不会有甚好多想的。只是这时疫------”镐京令的眼神有些飘忽,谁都知道此病无解,这可是个大问题。谁肯坐困愁城等死呢?
召伯虎似乎不想接这个茬,问道:“城中老鼠怎么样?真的有那么多吗?”
“说起这个,可真邪了门了!”镐京令皱起了眉头:“一夕之间,满城到处跑的是老鼠。它们从井里,从阴沟里头窜出来,好像从地底下跑出一个老鼠军团。真是邪门!”
“你的意思,此事乃有人刻意为之?”召伯虎挑起眉尖若有所思。
“臣------”镐京令迟疑了一会,还是决意实话实说:“萱宁宫之事,在城中流传甚广,既然猃狁可设鼠蛊传疫一次,焉能保证其不会再设一次?目下要紧的是,这解疫之方------屠格王子被放归,却只换回一张假疫方,我大周手上已无可交换之筹码。这时疫光靠防是无用的,还是要想法子找到破解之法。依臣之见,不如召集城中精通者,日夜钻研试药,以寻觅疫方。”
召伯虎淡淡应道:“宫中太医署已揣摩月余,依然无甚进展。或许,民间有高人也不一定,你去办吧!”
“诺!”镐京令应声而去。
相府严令一下,镐京便成了一座不许进也不许出的铁桶一般的堡垒了。这种全城封闭令人猝不及防,将许多没有思想准备的人置于突然分离的境况。
法令实施的当天,才几个时辰,镐京官署便应接不暇,无数请托之人,各找各的门路,陈说各自的境况,可惜没一个能予以考虑。百姓们需要几天时间才能明白,他们落到了毫无回旋余地的境地,什么“通融”“照顾”等词语都丧失了意义。
人们发现,昔日车水马龙的官营驿馆俨然成了医馆。可是,进去的病人无论是躺着奄奄一息被抬进去的,还是挣扎着被搀扶着走进去的,全都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来。他们害怕了!恐慌在蔓延------
镐京的东南西北四面城门,每天从早到晚总有些许的人群聚集,乞求门吏的怜悯,要求出城。不出意料的是,每次他们都是失望而归。间或还会挨上兵士的几鞭子,爆发小规模的冲突。这样的事情层出不穷,负责镐京守卫的王师护营疲于应付,左支右绌,已是十分吃力,别的事已根本顾不上。
延作医馆的官营驿馆外,总有一些泪水涟涟的妇女胳膊上挽着篮子,眼巴巴地望着医馆的大门,指望能给里头的亲人送去点吃食。当然,她们的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
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况发生。
正值盛夏,大风刮起。镐京城位置较高,毫无天然屏障,狂风可以长驱直入,灌进大街小巷,势不可当。快一个月了,城内没下一滴雨,全城覆盖着一层灰尘的薄壳,被大风掀起来,尘土和纸片随风飞扬,势如浪涛,击打着日渐稀少的行人的腿脚。
已是暮晚时分,夜色在大风的助力下降临得更快,街巷空荡荡的,只有风在持续不断地悲鸣。城外镐水的波涛似乎也在看不见的地方汹涌着,卷起一股潮湿和水草的气味。这座不见人迹的城池,被尘土染成灰黄色,回响着风的呼啸,就像一座受难的孤岛那样哀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