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初夏,昼长夜短,晚膳用过后,夕阳依旧不肯听话地落山,倔强地用它的余晖给苍茫的大地披上了一层淡淡的紫色。院子里几棵稀疏的胡杨树上落满了乌鸦,翩翩起落,飞舞盘旋。一阵风打着旋掠过屋顶,周公定只觉得身子一颤。
“公爷,您交办的事已经妥了。镐京城里已是流言四起,奴才相信没几天一定会传到王宫大内去的。”一个三十来岁家臣打扮的人回禀道。
姬定没有转身,仿佛一直盯着那几只乌鸦,问:“确定不会被反查吧?”
“不可能的。奴才等行事都非常小心,定不会让召公府那边拿住实柄的。只是------”他迟疑着抬了抬眼睑:“奴才不明白,为何不将太子出宫之事传扬出去,反而只一味提那件旧事?这般行事,怕是动不了王室根基。”
“你不明白。”姬定心情颇好:“太子离宫乃大事,一旦传扬出去,四方震荡,局势将不可控。我毕竟是周室宰辅,怎能自己撼动姬姓社稷根基?反之,若只宣扬当年那桩尘封旧事,便是将大王与王后的心结翻腾出来,只要他们夫妻失和,父子必会生隙,时间一久,必会生变。或许那时才是咱们的机会!”
“公爷深谋远虑,奴才等自愧不如!”
周公定捋了捋胡须,转过身来问道:“算起来,梅叔应该到了营丘了。也不知诸事是否顺利?”
“我那弟弟一向行事谨慎,这点事必定不在话下,不日定会有消息传来,公爷不必多虑!”
东海之滨的齐国,是武王灭商之后,给仲父姜子牙的封国,位在侯爵。世人印象中齐国的都城一直都是临淄,其实在周夷王的时代,齐国的都城还在一个叫营丘的地方,这里才是姜子牙的始封之地。
与东部其他诸侯国相比,齐国靠近东海,可享鱼盐之利,从来就比其他地方更利于通商,市井集镇也更加发达与繁华。可是,这略带腥气的海风并不能抚平王子姬皙的故国之思。他来此已有年余,娶了齐国宗室女,生活也安定下来。可每到夜深人静之时,想起失之交臂的镐京王座,想起费尽心思诱自己入彀的那双执棋之手,仇恨便像毒液一般慢慢浸润着他的心,这几乎令他疯狂。
这注定又将是一个难眠之夜。深室之中,一张羊皮地图展开地案几上,两张紧张的脸孔在摇曳的烛光下忽明忽暗地闪现。姬皙神色中多了几分坚毅,这一年多大起大落的经历使他成熟了不少。另一张脸则属于一个二十刚出头的青年,皮肤略显黝黑粗糙,但双目炯炯有神,此时正指着羊皮地图上的几个地点侃侃而谈:
“我判断,按正常的行程,他们此时应该已经渡过汉水,下一步必定会去这个地方——”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三角形的标记说:“铜绿山,这是江汉诸国与楚国争夺的焦点,他们谁也不会放弃这个地方,定会在此展开一场厮杀。如果我们能在开战前赶到这个地方提前设伏,战场上刀剑无眼,定能将姬胡与召伯虎两人一举诛杀。”
姬皙抬眼瞟了年青人一眼:“荣夷,杀了姬胡即可,怎的要拉上召伯虎做甚?”
“王子,我固然知道是谁把我父亲莫夷当棋子,用完即弃,仇人之子我断不会放过。可是,毕竟是召伯虎下令将我父悬首城门示众,他也逃不脱干系。所以,这两人一个都跑不了!”荣夷眼中满是仇恨。
姬皙眼中闪过一丝犹疑,若自己真能拿回王座,召公一族也是必须拉拢的力量。可是目下一切皆是未知数,看荣夷的样子,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也罢,先随他去吧!他放下召伯虎的问题,继续向前思索道:“可是,如果你们不能提前赶到铜绿山,到时双方胜负已分,各自班师,又该怎么办?”
“哦——”荣夷似乎对一切可能性都进行过充分的推演:“若姬胡与召伯虎两人都死于阵前,自不必说。若他们侥幸得归,那必定还要渡过汉水,经申国返回函谷关。届时,我再带领死士们在河上设伏,只需在他们渡河的船上做点手脚,必定让这两人葬身鱼腹。”
“可是,他们是行军出征,身边总有数百辆兵车随行。你这十几人当得什么用?”姬皙依旧觉得不放心。
“王子多虑了。”荣夷轻蔑地一笑:“那是出征时,待到与楚国交战完,还能剩几辆兵车?就算他侥幸得胜,必也是两败俱伤,再说,他们也不可能把所有兵马都带上同舟护卫吧?王子放心,此行必定马到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