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了,庭院中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再说话。若说开始商贾们还有愤愤然戒备之心,此刻倒当真难辨真假了。猗恭说得入情入理,神态口吻丝毫没有战胜者颐指气使的骄横,显然不会是荣夷乘胜要羞辱东市了。然则战胜者退还全部本金,这等事还是太过匪夷所思,谁又敢贸然相信?一时人皆狐疑,目光又齐刷刷瞄向了鄂世子鲲。“官市令好说辞,荣先生好器量。”鄂世子鲲拊掌大笑:“我鄂氏认了!本金收了,留在洛邑继续商道。诸位认不认?自家说!”“俺看使得!”齐商总事高声道:“我等要离开洛邑,原本是怕荣公将俺等视为仇敌。如今荣公肯折节屈就,要结交俺等,俺等岂能不识人敬?”“中!只是我东市要大宴荣公才是!”“不消说得!人各有份,一起做东!”“如此谢过诸位!”猗恭团团一拱手:“在下便去回复荣公,明日定聚宴日期。世子,请借一步说话。”猗恭虚手将鄂世子鲲请到一旁,压低声音道:“荣公请世子移步官署,有事相商。”鄂鲲目光一闪,略一迟疑,还是应了:“足下先行,我送完客人,这便过去西市拜望。”“如此,猗恭告辞也。”猗恭从容而去。东市商贾们又是感慨又是迷惘,你看我,我看你如噩梦醒来一般。黄昏时还在痛失河山,两个时辰后月亮升起又是失而复得,若非天意,岂有如此人生变幻?另一边,荣夷得到猗恭的回报,也不禁长嘘一声,心中大石顿时落地。无论商战如何获胜,若东市经营百年的大商贾们愤然离周,洛邑及附近地区的庶民生计便会大为艰涩。毕竟,粗放的西市远远不足以周流成周广大区域内的百万老周人生计,一旦东市散了,今冬明春的度灾便立时艰难。真到了那时候,朝野国人都会不期然将罪责归在他荣夷身上。纵然周天子姬胡能护持得一时无事,他荣夷在大周朝堂上刚刚生成的些许声望也一定是荡然无存,谈何后业?这种结局及应对,是荣夷领着牛车队前往洛川谷口的路上想通的。那个神秘的青衣人一露面,他便相信这场商战自己必胜无疑。下一个难题不是神秘青衣人,而是安定东市商人。他能料定的是,只要冬春度灾的大局稳定,朝野任何人都不会计较这场商战的利金多少。唯其如此,他才敢放开手脚去处置这个难题。毕竟,商家是以牟利为根本的。与猗恭一番精打细算,荣夷将全部利金做十成分为四块:棠氏与孤竹国各两成,东市分两成,官市一成,楚王熊渠那边分两成。因楚国的情可不好欠的太多,他荣夷是个不愿被别人拿捏住的。剩余还有一成,便留与南林社填补空虚,因本社的所有余金这回也填进了商战,已影响到社务的正常运行了。“东市商贾如此通达,我倒是没有料到。”猗恭分外感慨。“通达是通达。”荣夷脸上浮现出难得的微笑:“目下想来,此间根本是成周人口众多市力雄厚,我等处置之法倒是次要了。”“徒儿倒以为,师父处置才是根本,换做官市丞来做定然是面目全非。”荣夷大笑:“说到底,天意也!”恰在师徒二人相谈甚欢的时候,鄂世子鲲驾着他的华贵青铜轺车上门造访了。他此来,一是应荣夷之邀,二是上门确定宴饮的日期。寒暄已毕,入座奉茶,鄂鲲直入主题:“不知荣公邀在下前来,所为何事?”“无他,但求为世子除去一心病耳。”荣夷淡淡一笑。“哦?”鄂鲲眉锋一挑:“不知在下有何心病?荣先生又有何法去之?”“世子此来洛邑,不但携有鄂国府库拨付重财,便是连自己府中的私产和母夫人的嫁妆都一并投入了东市商战,所为者不过是为了疏通鄂国之盐路。是也不是?”荣夷话音一落,剑一般的目光便扫向客座上的鄂鲲。鄂鲲的腮帮抖动了一下,旋即恢复常色道:“即墨盐市逐我鄂氏,想是先生已知晓。不得以,只能将全部资金投入洛邑东市以作中转盐路之用。目下,荣公已掌握东西两市,还望公能体恤我鄂国百姓生计之苦,留一条盐路入鄂,鲲感激不尽!”面对鄂世子前倨而后恭的态度,荣夷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早已得知,鄂城的盐价已飞涨了十倍,市场上甚至出现了砸店抢盐之事,作为专司处置此事的鄂世子,焉能不急?何况鄂侯驭方有言在先,盐路不通,鄂鲲这个世子也不必再做了,事关储位,岂不是火烧眉毛之事?“好说,好说。”既然对方主动服了软,荣夷也就见好就收了:“某在即墨亦有家盐场,不够亦可向别家采购,如果世子有意,今后鄂国所需之盐,无论是粗盐精盐或是印盐花盐,我社皆可提供。如何?”好比天上掉下馅饼一般,鄂鲲欣喜之余又有些迟疑,仿佛被一块肥肉砸中了脑门,很想去吃这块肥肉,又怕肉下藏着一个老鼠夹子。表情复杂地挣扎了一番,这才想出一问来:“敢问先生,这市价如何?”“别家什么价,我便什么价,世子无需多虑。”“先生此话当真?”鄂鲲目光闪烁犹疑不定。“你我可以一年为期,立定合约,如何?”“哎呀,如此真是多谢先生了。在下原本以为此番折戟沉沙,只能回国听天由命了。不想天降先生这般贵人于我,实在是------”鄂鲲眼角颇有些莹莹泪光闪动。“不必如此,世子不必如此。”荣夷抚慰道:“知世子在国中处境艰难,荣某无他,只是想结交世子这个朋友。商道无国,唯与百姓生计相连,若囿于成见,反失了本色也。鄂国百姓亦是大周百姓哪!”鄂鲲感动莫名,慨然一拱手道:“他日荣公但有吩咐,我鄂鲲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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