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姬公主出嫁送亲之日定在了冬至。好在今年的第一场雪尚未来临,否则一旦函谷关冰封,这婚期只能推迟到明春了。若真的那样,难保不会陡生变故。清晨起来,明亮冰冷的阳光洒满了整座王宫,胡杨林漫山遍野的金红,重重庭院一片苍凉。姬胡从寝宫出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向伯姬的寝宫注目凝望,刚有几分男子气概的脸庞上平添了几分苍凉与冷峻。“大王,齐国的迎亲车马已到了宫门。”王城令内侍贾匆匆前来禀报。“知会宫门,请齐使稍待,孤亲自去送王妹。”姬胡低声吩咐一句,向着伯姬所住的寝宫方向而来。公主宫坐落于王宫避风的南角,中有山泉溪流,四面胡杨环绕,温暖如春,原是极好的宫中所在。可自从先王后离世后,这位伯姬公主便是深居简出,除了王宫例行的年节赐宴以外,基本不曾外出。好容易兄妹解开心结,无论如何,今日姬胡也要亲自送走伯姬。“啪,啪,啪。”轻轻的叩门声在清幽的庭院里响得分外清晰。庭院寂寂,厚重的铁钉木门轻轻滑开,两名侍女抬着一张香案出来,在门厅摆置停当,肃然无声地钉在门廊不动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姬胡心头不禁一颤——伯姬走来了,一身白色长裙,一件大红斗篷,秀发高挽,缓步悠悠,仙子般美丽,雪山般冰冷。“王兄亲自为我送嫁,妹感激不尽。”伯姬冲着姬胡深深一躬。姬胡忍住心头的不舍之情,微微哽咽道:“王妹,你已长大成人,当嫁人为妇,开枝散叶,为齐君主持中馈,扬我周室公主贤良之名声也。”不过是背场面话,但他说得颇为动情。伯姬恭敬地听了,末了屈膝行礼道:“多谢王兄,我已谨记。”她走到已经摆好的香案前,从侍女手中接过已经点燃的两支大香,向着北方深深一躬,扑地跪倒:“母亲,孩儿今日要告别了。”周夷王的王陵正处北方,而夷己因陪葬王后番己,自然也安息于夷王陵内。可伯姬只唤母亲,却不唤母后与父王,这个结难道就一生都打不开了吗?-------想到此,姬胡一阵心悸,几乎要跟着拜倒了,他紧紧咬住牙关,终于挺住了身子。“公主且慢!”一声清泠的呼唤,正要启行的伯姬停住了脚步:“鄂妃,你来了!”一身红裙的厉姞不知从何处飘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名抬琴侍女,三人皆是气喘吁吁。一见到姬胡,厉姞一愣,直问道:“这位是三王子吗?”按规矩,女子嫁人当由嫁家兄弟至少一人送嫁,周王室的公主更是如此。可姬胡身为天子,自是不能送妹嫁齐;二王子姬尚父远在江汉为王监;这个任务自然就落到才刚十一岁的三王子姬慈身上。好在这些年他的身子已壮实了不少,全不似当年那个羸弱的早产婴儿,姬胡这才放心让他去。厉姞入宫后根本从未见过周厉王,乍一见到,自然本能以为是送嫁的三王子。“娘娘,不对,这不是三王子!”抱琴侍女低声提醒到。厉姞顿时涨红了脸,可不是吗?三王子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可眼前这位,样貌英俊,气宇轩昂,年将及冠,定是周王无疑。赶紧下拜道:“妾不知大王在此,言语无状,望大王恕罪!”“不知者无罪也!起来吧!”姬胡眼风扫过她的红裙,仿佛被那一片猩红色刺到了一般,赶紧挪开眼眸,淡然问道:“你也是来送公主的吗?”“是。妾入宫以来,与公主相交甚欢。今公主远嫁,行将天各一方,特意前来为公主抚琴一曲,望公主入齐宫之后,诸事顺遂,夫妇和顺。”厉姞低头答曰。伯姬自然也希望在离别之际,尽量撮合王兄与好友,容不得姬胡开口,便一口答应下来:“好啊,我便要听你抚琴。好将这王宫里的每一个人,每一种声音都刻在脑子里,跟我到天边亦是不忘。”妹妹如此说了,今日又是她远嫁之日,姬胡无有不应的:“好,那请鄂妃奏琴吧!”说话间侍女已将琴置于香案前三尺处,厉姞仪态从容,走到琴前凝重一躬入座,深深一个吐纳,屏息心神片刻,两手一抬,琴弦悠然轰鸣起来,透亮的乐音顿如山泉一般流淌出来,洒遍庭院。伴着动听的乐音,厉姞明亮通透的歌喉唱起:“北阪有桑,南山稻梁。长谷如函,大河苍苍。君子去也,我多彷徨。关山家园,与子共襄。萧萧雁羽,诉我衷肠。子兮子兮,道阻且长。雨雪霏霏,知音何伤?死生契阔,赤心皇皇-------”她开口之时,一道素影闪过,伯姬已经轻盈起舞。厉姞明亮的歌喉因了歌曲的高亢悲怆而渗出了几分粗放沙哑,伯姬明快刚健的胡风舞姿因歌词的悲凉而渗出了几分忧伤柔软与飘洒,两相融合,水乳相交融,使得厉姞的歌喉与伯姬的舞姿都极为美妙动人,在晨风吹拂下有如仙子起舞般动人心魄!琴声倏忽止息,姬胡已是双目噙泪,厉姞与伯姬抱头痛苦,三人皆是无语凝噎--------当夜,姬胡踌躇了很久,还是召厉姞前来侍寝了。镐京王宫中,终于再次听到春恩车清脆的铃声在夜风中回荡的声音了,在宫人们艳羡的目光中,厉姞终于走进了思慕已久的大殿,走近她倾慕已久的那位英气勃发的年轻君王-------然而,对于这件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立场和态度。召公不置可否,周公欢欣鼓舞,可荣夷么,那就------“你师妹为何还在卫国延耽?不是早就让她尽早入镐京吗?”荣夷冲着大徒弟重黎发着脾气。“朝歌那边消息,卫侯和其人迷恋于建功立业,与男女情事上似乎不大开窍,孤竹公主颇觉棘手,方才留下师妹出谋划策。眼见天气转冷,函谷关行将冰封,师妹决意先留卫国,待来年春暖时再行入京。”重黎不紧不慢地解释道。“罢了,这事也急不来!”荣夷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不过一个女子,图个新鲜,待大王加冠后还要大婚,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鄂国--------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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