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西汉,尚有名士司马相如作《子虚赋》云:“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异态,东西南北,池窈往来,出乎椒丘之阙,行乎州淤之浦。”活画出河流湖泊在关中村野城池间交织出的一幅山水长卷,况乎周时?
益水丰厚,沃野可耕,被山带河,兵戈难侵,唯其得天独厚,故自三皇五帝以来,关中便是天下公认的形胜之地。这里悠悠然滋生了以深厚耕稼传统为根基的创造礼制的周文明,成为中华文明主流,实在是绝无仅有,天下异数。
拜天地厚赐,关中本该早成为天下一等一的大富之区。然则,事与愿违者,关中向东不及有鱼盐之利的齐国富庶,向南不及荆汉平原,中间比不上中原地区,其间因由,在于关中还有两害:白毛碱滩,近水旱田。
河流交错,池陂浸渍,关中的低洼积水地带往往生成一片片奇特的盐碱地。终年渍水,久湿成卤,地皮浸出白生生碱花。夏秋一片汪洋,冬春白尘蔽日,种五谷不出一苗,野草蓬蒿芦苇却生得莽莽连天。此等五谷不生的不毛地,周人呼为“盐碱滩”。
这些盐碱滩,有害田之能,毗邻良田但有排水不畅,三五年便会被吞噬,转眼便成了见风起白雾的荒莽碱滩。而良田一旦变白,农夫们纵然费尽心力,修得毛渠排水,十数八年也休想改得回来。
老周人自来有农谚云:“水盐花碱,有滩无田,白土杀谷,千丈狼烟。”说的便是这年年有增无减,吞噬良田的害人碱滩。
关中西部地势稍高,排水便利,此等碱滩很少生出。然而一进入逐渐开阔的中部,从歧山直到东部洛水入渭之地,此等白毛碱滩便频频生出,小则百亩千亩,大则十数二十里,绿野之中片片秃斑,丑陋得令人憎恶,荒芜得令人痛惜。
平原不平,山塬起伏,关中又有了无数的塬坡地带。渭水南岸,平原远接南山,其间多有如蓝田塬这样的高地,有南山生发的若干小河流北来关中,水势流畅,尚可利用。
况且,其时渭南之地多石山密林,可垦耕地相对狭小,故长期被作为王室与贵族独享之苑囿,多有宫室台阁与驻军营地,农耕渔猎人口相对稀少。一言以蔽之,关中渭南纵然有水旱之灾,对周王室也不会构成多大威胁。
关中之水利之患,要害在于人口聚集的渭北地带。
渭水北岸的平原,向北伸展百余里后迭次增高,直达河西高原,形成了广袤的土山塬坡地带。此等塬坡,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土峁交错,沟壑纵横,濒临河池。农人望水而居,说起来是可垦可耕,然却偏偏是临水而旱,地薄难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