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夷方得席地落座,沐浴之后的男子已经脱去了一身脏污的短打,身着一领黑色麻布长袍,步履稳健神色庄重地从内间走了出来,领着少年对着荣夷扑地拜倒,连连叩头:“恩公再造生身,我父子粉身碎骨无以回报也!”
荣夷连忙扶住男子道:“医家救人,原是本分,水神言重了。”
男子起身肃然一躬:“在下姒禹,一水工而已,不敢当恩公如此称呼。”
荣夷见男子气度敦厚,全然没有了那日的神秘兮兮,不禁笑了:“原是随众人景仰呼之,必是足下治水若神,何须过谦?”
“先生有所不知也!”男子席地而坐一声感叹:“举凡治水,皆是犯难赴险,多有生死关头,须舍身赴死方可为之。当年先祖大禹治水,多杀方国头领,以至于最后诛杀共工。非大禹好杀戮也,诚为立威也。在下一庶民水工,无令行禁止之权,若不能使众人慑服,这水家之学便做永世虚幻了……”言犹未尽,却又打住不说了。
荣夷恍然大悟,又惊讶莫名:“原来足下乃夏禹之后,失敬失敬!难怪有水神之称,原是家传渊远。只是,足下如何是庶民之身?治水大事,此处官府不管么?”
“来!”男子捧起了大陶碗:“恩公举酒,三爵之后,我再细说。”
“好!三碗为限,祝足下康复如初!”
喝着兰陵酒,吃着云梦鳜,男子断断续续地说起了自己的往事。
原来男子的确是大禹之后,姒姓。商灭夏之后,姒姓王族被驱赶到南方的吴越之地,这里本就留有当年大禹治水带去的许多水工之后,加之男子祖辈对于夏禹的景仰,于是给这个孩子取名为姒禹。
不想在姒禹蹒跚学步之时,他的祖父与父亲叔伯一同出海打渔,骤遇风暴,几艘小船全数被卷入海底,全族十几名精壮男丁顷刻沉没。噩耗传来,姒禹之母哭得死去活来,但好歹有儿子在,遂收拾心情,靠着为海边渔民织网洗衣,日每只挣得三尾鱼两碗米,艰难地抚养着姒禹。
姒禹天赋奇才,水性奇佳,入水摸鱼一个时辰,比渔网捕捞半日还多。更有一样,悟性极高,但教一字,过目不忘。到八岁时,已经将方圆数十里内识得一两个字的老人的“学问”全数吞没,成了识得六十三个字的布衣小先生。
风声渐渐传开,姒禹在十五岁那年被官府征发去,破例做了吴地治水民夫营的抱帐官仆,以官府仆人之身署理民夫们的炊事帐目。按照常例,姒禹熬得几年,便可入官身做最低级的小吏了。
然则此时,姒禹却突然失踪了,一去十一年音信全无。在寡母奄奄一息的时候,一个黝黑精瘦的后生回到了海边渔村,寻到了那间破旧茅屋。茅屋的灯火整整亮了一夜。次日清晨,白发苍苍的寡母带着满足的笑容永远地去了。安葬了母亲,黝黑精瘦的姒禹又匆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