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上你看书网,西周长歌
在这片只有尸体与废墟的荒村,鄂鲲守了一整夜,老妇终是圆睁着双眼去了。弥留之际,老人只断断续续留下一句话:“公子,其实叔妘被抓走时留了话,不让你去救她……公子,他们势力大,你……不能硬拼啊……”
鄂城刚下了一场透雪,也是今冬第一场雪。主街上的雪虽被打扫过了,都堆在街路两侧。但晚上天冷,白日里融化的雪重又冰封,无论是骑马还是走路,踏在上面,时时打滑。不时有行人摔倒。
州来客栈的风灯在寒冷的夜风中摇曳着。已是深夜,明月隐入云层之中,倏尔又露出头来,照得皑皑白雪上微光一片,猗恭的身影被月光拖得老长,一丈之外,另有一条黑影,相随在侧,不离不弃,始终在跟着自己。
猗恭心中有数,回过身来,高声说道:“是哪一位兄弟,有话不妨直说,何必鬼鬼崇崇的。”
身后那人高高瘦瘦,见猗恭站住,他也停下了,因背对着月光,猗恭看不清他的脸。他像是在端详猗恭,良久,那人突然叫了声——“是猗总执事吗?”
猗恭脸上露出笑意,跳下马来,缓步走到那人面前,双唇微微发抖,说道:“世子!”
猗恭将手上的灯笼熄了,拉着鄂鲲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皱着眉头,听了听,确信四下无人,这才低声道:“世子,你怎么在这里?鄂侯一直在悬赏找你呢!还有夷夫人,我听说……她可一直派人四处追杀你呢!”
见他神情焦虑,显是真心替自己着急,鄂鲲不由鼻中发酸。想自己落魄之后,反而是叔妘与猗恭这种印象中的泛泛之交一直在倾心相帮,而自己的血亲,那个亲爹却……想想真是令人心寒齿冷。想想铜绿山一战后的种种遭际,鄂鲲不由落下泪来:“鲲已落魄至此,无亲可投,反而带累自己的救命恩人受辱。还望猗总执事看在当日洛邑一场商战,不打不相识的份上,帮我一把。鲲不胜感激之至!”
猗恭深叹一口气:“为了一个嗣君之位,父子兄弟闹到这般田地,真是……唉!不过,既然世子这般说,那恭也不相瞒了。此番来鄂国运盐,我的确住在州来客栈,也知道世子来此是寻找你的救命恩人的。不过,世子已无需以身犯险,因为叔妘姑娘已被我南林社搭救出来了。”
“哦?是真的么?”听了猗恭的话,鄂鲲既是欣喜,又是不敢置信,还有几分迷惑:南林社为什么要搭救叔妘?难道只是为了洛邑的那几分交情?这未免也太牵强了些。还有,莫非南林社一直在关注自己?所以才能打探得夷夫人伏杀于我的消息吗?他们这么关注我,是为了什么呢?
大约是感受到了鄂鲲的疑惑,猗恭坦然说道:“世子莫要过虑,其实自世子失踪的消息传来后,南林社一直在暗中打探,师父有令,世子但有消息,一定要传檄他知晓。因师父如今贵为太子傅,深得周王信重,而世子一身安危又牵动着鄂国之政局,所以才多方打探。”
鄂鲲心念闪动,忽然问道:“莫非,要杀我的那群地痞里,第一个被我夺刀的那人,便是南林社的手下?”他当时就觉得此人有些古怪,哪有那么容易就丢刀的?
猗恭微微一笑:“世子果然冰雪聪明,所猜不错。那个的确是咱们鄂城分社的弟兄,因了他送出的消息,我们才得知叔妘姑娘真正被囚的所在。”
“怎么?不在州来客栈么?”这回轮到鄂鲲吃惊了。
“州来客栈只是他们设伏抓你的陷阱,哪里真的会把人关在这里了?”
“这群畜牲!”鄂鲲咬牙恨恨说道,忽又觉得疑惑:“你们是怎么把人救出来的?他们既然下定决心要捉我,必然会严加看守,如何会被你们轻易救出?”
猗恭呵呵一笑:“强攻自是不行,必得智取。夷夫人身居深宫,外头的事情自然是国舅淮庆张罗,此人迂阔自负。身居高位者,哪里没有几样秘辛之事?随便拿几样摆出来,他便吓得交出令牌,放人了。”
鄂鲲恍悟:“莫非你们南林社在他府上派了细作?”
猗恭“嗯”了一声:“这便是咱们南林社的立身之本了,有了它,当官的便成了奴才,让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不然,淮庆怎肯放人?”
他还待再说,鄂鲲却已不耐烦了:“大人,莫要再说了,快带我去见叔妘姐要紧!”
“这……只怕等天亮开了城门才能领世子前往。”
“为何?她不在鄂城里?”
“在云梦泽边的一座石窟里,特意留下一只灵獒护持,当是无碍。”
好容易等到天亮,鄂鲲化装成仆役,跟着空盐车,与猗恭的华贵辎车一起出了西城门。晓行夜宿,来到烟波浩淼的云梦泽畔,这里有猗恭的一座庄园,亦是盐道的一处中转站。外边看去平淡无奇,实则大有奥妙。最特异处便是出行通道隐秘便捷,人车马舟皆可从任何角落直出庄园。
后园水池虽只有十多亩水面,却是水深三丈,经过一条极是隐秘的山洞暗渠直通云梦泽。猗恭的轻舟有四名强壮水手,园池山洞不张帆也是轻快如陆车。从一片林木苇草中进得云梦泽,轻舟鼓起了一面白帆,借着风力破浪而来。
大约半个时辰后进入一处水口,明月之下山林幢幢峡谷幽幽,但三面山头一片幽暗,夜视无物。
站在船头的猗恭啪啪啪连拍三掌,叫了声墨獒。片刻沉寂,山坡林木中一阵轻微刷啦声,一双绿幽幽的眼睛骤然闪烁在岸边黝黑的山岩。猗恭吩咐一声靠岸,小船轻盈地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