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夷点点头,轻声吩咐道:“正是顺风当时,加舵前行。”“加舵——”水头一声喊,高桅白帆大船在桨声中全速披波斩浪而去。这座宅院实际上建于云梦泽中的一座孤岛之上,四面环水,没有舟船根本无法接近。一色青砖到地高可丈许的院墙,屋宇则雕甍斗拱,飞檐翘翘,虽称不上雄伟,却十分的华丽。这宅院终日被云梦泽蒸腾的水气所遮盖,若非艳阳高照驱散水气,不到近处,确是难以发现。一名家老在岸边迎接,荣夷也不多客套,只吩咐了一句:“去后院。”家老默不作声头前带路,巫隗第一次来,只能跟在师父身后亦步亦趋,一行人悄无声息进了后院。这后跨院形制略小,东西各盖了两间厢房,厢房之间夹着一个一人多高的大圆丘。那大圆丘孤零零地矗立在正房之北,便和一座巨大的坟墓相仿。巫隗心里一紧:“哪有将坟修在自己家里的?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趁师父问家老话的时机,巫隗悄悄走近,轻轻抚摸了圆丘左侧边壁,只觉触手处凹凸不平,心中了然:“原来这圆丘是由碎石堆成的。”再细看,碎石间竟以糯米汁勾缝,巫隗不禁奇怪:“师父如此煞费苦心建这圆丘,还造得这么坚固,到底做什么用呢?”她又围着那圆丘转了一圈,见圆丘的南面有个五六尺高的小门,门上挂着一把铜锁。巫隗轻轻摇了摇,那铜锁自是纹丝不动。“莫要动!”只听荣夷一声低沉而威严的喝声。巫隗吓得松了手,拱手请罪道:“徒儿唐突了,只不知这里头是何物?有何奥妙,还望师父指点!”“也罢。”荣夷轻轻叹息一声道:“我要前往丹阳,这座宅院还需你留守看护,旁的都不打紧,最要紧之处便是这个圆丘里的物事,需得小心看严了。你随我来吧!”他从衣袖里抽出一把铜钥匙,打开了铜锁,在门开的一刹那顿时一股刺鼻的臭气袭来,巫隗强忍恶心捂住口鼻。那股臭气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中人欲呕。里面阴冷潮湿,漆黑一团,两人各点了支火把,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两侧是坚硬的石壁,脚下是一级级的石阶,笔直地向地下延伸,目力所及,不见尽头。走了一阵,那腐臭的气息更浓了,巫隗只觉呼吸不畅,胸中顿恶之感渐增,心里也愈发地惊疑:“这不像是陵墓的墓道,倒像是一间秘室。然而既是秘室,入口必然要修得十分隐蔽才行,怎么会在石丘的南侧开个小门,那还有何秘密可言?”再向前走,足底突然变得软软的,用火把一照,石阶上竟是白花花的一片,如同铺了一层厚厚的雪。巫隗低声问道:“师父,地上铺的是什么东西?”荣夷头也不抬地说道:“是石灰。”“石灰?铺一地石灰做什么?”荣夷瞟了她一眼,停下说道:“自然是为了去毒。你可记得镐京那场鼠蛊之疫吗?”听得这话,巫隗只觉脊上一阵寒意掠过。那场几乎夺去半城人性命的大疫,只要提及,大周天下哪个不是后怕不已?她有些明白了:“这秘宅里许是有人得了瘟疫死了,其余人为怕瘟疫流行,这才修了一间石墓,又在墓道里撒了石灰……”想到这里,她不禁哑然,心知自己解释得全然不通,如果真是有人得疫病死了,石灰该撒在死人生前的寓所之中,怎么可能撒在坟墓里?何况这根本就不是墓室?除非……这里面藏着一个活人!一念及此,心中栗然而惧,只觉这神秘的石室中处处透着诡异,仿佛暗中有一双眼睛时刻盯着自己,脖颈后面冒出阵阵凉风,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大概瞧出了她心中的恐惧,荣夷笑了一笑:“放心,这里面葬的不是人,不信你瞧。”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走到了石阶的尽头,只见前面耸立着一个六尺来高的石堆,石堆底部长约丈许,越往上越是狭窄,顶部用一块三尺来宽的石头压着。石堆周围同样布满了石灰。看到这个奇怪的石堆,巫隗忍不住”咦”了一声:”师父,此为何物”荣夷也不直接答话,只是将石堆上的那块石头搬了下来,示意巫隗上前来看.那石堆中间竟是空的,体积和一个大笼子相仿,里面有些碎肉,都已经腐烂了,恶臭无比-----光线太暗,除了中间这一线,里头其余角落不甚能看清.她又绕着石堆踅了一圈.那石堆垒得十分牢固,石块与石块之间缝隙极小,只怕连刀刃也难以插入.上部均匀分布着十几个一指粗细的孔洞,似乎是透气用的.巫隗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说道:”师父,这里面似乎是养着什么东西————至于那些碎肉,应该不是马的便是牛的,方才我还隐约见到一小截腿骨,只是光线太弱,实在是分辨不清——”她眉头微蹙,自言自语道:”什么东西喜欢吃牛马肉呢”忽然从堆里传出一阵奇怪的声音,似是野兽又没有虎狼那般粗豪,似是猿猴又比它们的啼声更加可惧,听得巫隗惊出一身冷汗.“这——是什么东西是老虎吗”巫隗问师父.“是什么东西,近前一观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荣夷直视着女弟子的双目,略带威压地吩咐道.“是,弟子遵命.”使命如山,巫隗便是再害怕也得硬着头皮凑上前来,举着火把向洞中一望.情形与方才一般无二,只多了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或许是因为火光的刺激,那东西似乎抬了一下,黑暗中只看到一双幽幽发亮的绿森森的眸子——“啊——”巫隗忍不住惊叫了一声,退后几步指着那石堆口颤着声问道:”那——是狼吗”她是草原长大的,从小见过不少狼,洞里那个东西头上毛发乱蓬蓬的,遍体黑毛,特别是那对幽幽发亮又泛着绿光的眼神,贪婪又阴狠,不是狼是什么“不是狼.”荣夷沉稳的声音让巫隗镇定了下来,她抚着胸口问道:”师父,不是狼难道是狗世上哪里会有那么大的狗”荣夷淡淡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铜盅,拧开盖子,顿时一股膻腥之气四处弥漫.“师父,你拿羊油做什么”巫隗捂着鼻子问道,虽然羊肉是草原人与中原贵族的主要肉食,但羊油这种动物油脂却腥膻无比,也没有多少人用它做灯油.荣夷微微一笑,将那铜盅往洞口一晃,招招手,示意巫隗上前来看.巫隗一伸头,正好与那东西打了个照面,吓得魂飞魄散:”怎么是人!是一张人脸——”荣夷手一抛,只听”当啷”一声,那是铜盅在坚硬的地面上滚落的声音.接着是一阵粗重的喘息声,巫隗麻着胆子望洞口内一望,只见那似人似狗似狼的东西正伸着舌头贪婪地舔食着铜盅底盘上的羊油,样子十分可怖.“这是它最喜爱吃的食物,不久后若要诱捕于它,可以用上此物.”荣夷的声音听来十分冷峻:”为师行程不能耽误,你留在秘宅看守此物,待我飞信传书,你便将此物取出,携来丹阳听用.”“这——”饶是巫隗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终也没见过如此可怖之物,一听说要独自看守这么个怪物,不由得心里发颤,麻着胆子问道:”师父,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有何功用”荣夷转过身来,目中两道寒光直射:“这就是蛊王!”“蛊王!”巫隗很是一惊。“对,鼠蛊是猃狁人的叫法,在镐京已经大显其威力,半城之人死于非命,这根子便在这个狼人身上。它自己中了蛊,却不发病,但被它咬过的东西,则无一幸免,都会中蛊。当年在猃狁草原之上,敖兴也是废了老鼻子劲才捉到此物,为了设鼠蛊万无一失便将它带入关中。可这东西太暴烈,太难控制,右相金兀都深觉累赘,便临时交托于我们南林社看管。不想事败猃狁人狼狈而逃,根本来不及把这个狼人要回。于是,我便在云梦泽建了此秘宅,专门看管此物。”“可是,师父……”巫隗听得毛骨悚然:“师父此番是否……是否要对楚国使用这个狼人散蛊?”荣夷目光冷厉:“若是那熊渠识相,肯吐出铜绿山,此事自可作罢。若是他不识相,那就休得怪我荣夷不悲天悯人了,哼!”最后一个“哼”字在幽暗的石室听来,有如地狱传来的丧钟,巫隗背上爬过一股森森寒意。她赶紧把话题岔开,一拱手道:“敢问师父,这蛊王如此凶险,若师父传书欲取,徒儿该如何将它取出这石洞?”这石洞的大小目测只够这怪物伸出脑袋的,想是怕这怪物攀爬而出。可若如此,届时怎么才能把这怪物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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