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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云舟驶入一片阴沉沉的天空,再也没见到太阳起,大家便知道,现在已经进了东土的围海,不久后,就要驶入东土上空。在甲板上,遥遥朝着东边望去,目力极好的话,可以看到那边细雪飘扬的样子,那里就是东土了。
不同于去年冬的雪,现在的雪小了许多,也不再那么猛烈。可这依旧是极其反常的气候,毕竟现在是九月间。以往,整个东土,除了极北的雪山带可能会下雪,没有哪个地方会在九月下雪。即便现在居住在东土的人大都已经习惯了,也仍旧没有改变这并不寻常的事实。
云舟上一间厢房里。秦三月提着笔,点了墨,在最后一个字上着落,随后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肩膀微微低了低,嘴里喃喃,“终于完成了。”
她束净笔墨,收好纸具等等,招来一道吹墨风,将纸上的墨迹吹干。桌子上,几百张纸哗啦啦地颤动起来,在吹墨风的吹拂下,尽数收束整齐。
秦三月满意地笑了笑,捧着这一大叠写满了字的纸,轻快地出了门,来到叶抚的房间,咚咚敲响。
“进来。”
秦三月应声推门而入,边走边说,“老师,新书写好了!”
“关于山海关的吗?”
“嗯嗯。”秦三月坐到叶抚对面,看了看叶抚手上的东西,顺嘴一说,“啊,老师你又再雕刻那些东西啊。”
“闲着嘛。”叶抚收了伙计,伸伸腰,问:“还顺利吧。”
“嗯,比洹鲸志顺利一些。”
“准备起什么名呢?”
秦三月没答,反问,“老师不先看看吗?”
叶抚笑道,“你写的东西,自然是好看。我打算等印刷了,买本珍藏的,好好看看。”
“不带这么夸人的。”秦三月听来,总觉得叶抚是在打趣她。她接着说,“书呢,分为三个部分,一是我在山海关废墟所见所闻,就是看到的那些巨兽之骨啊,战斗的残余场景猜想啊之类的;二是我在梦境里所见所闻,跟他们守关人的相处,以及我在书库和档案库里看到的关于山海关的记载,三是山海关被隐藏的真相。”
叶抚点点头,“不错嘛,框架很合理。只是,我比较关心,你是用什么方式揭露秘密的。”
“我之前也想过,本来打算开门见山的,但是想了想,似乎大家都不怎么能接受太过直白和坦露的东西。”
“是的,真相往往不被人接受,因为那与被接受的常识相悖。大家还是喜欢看被人粉饰过的美好珠帘。”
“所以,我还是打算通过讲故事的方式去揭露,让那些喜欢细读和研究文字涵义的人去猜,猜我到底想表达什么。”
叶抚笑问,“为何这么想?”
秦三月眨眨眼,“人嘛,都是很自我感觉良好的人,比起你告诉他们的真相,他们更愿意相信通过自己努力挖掘出来的东西。这大概是人本能的排他性吧。所以,我就把真相隐藏在故事里,去满足他们的发现秘密的成就感与自我中心感。”
“懂得挺多的。”叶抚有些诧异。
“在山海关梦境里待了二十年,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就只有钻研这些。”秦三月说,“也多亏了单医师,帮我完成了不少猜想验证。”
叶抚笑着打趣,“或许,让你再轮回个几百次,你就是文学、通性行为学、泛性普理哲学等等方面的大师了。”
“那我会在成为大师前,先疯掉的。”秦三月说着,警惕道,“老师你以后不会偷偷地又把我扔进山海关梦境那种地方吧。”
“怕了?”
“怕了。”
“你倒是实诚。”叶抚摊摊手,“说实话,我也怕。毕竟,永无止境的轮回确实很折磨人。”
秦三月牙齿咬得嘎吱响,“老师你知道折磨人,还把我扔进去,就不觉得惭愧吗?”
“当然不惭愧。你是我的学生嘛。”
秦三月努努嘴,撇过头,小声嘀咕,“我不想当你学生了。”
“你又来了。”叶抚摇摇头,“算了,不闲扯了。想想吧,这本书你打算叫什么名字?”
“三十三号记录员。”
“噗——”
秦三月瞪大眼,“老师,你笑我!”
叶抚板着脸,“没有笑,哪儿笑了。”
“你明明就有在笑!”秦三月急着说,“你以前从来不取笑我的!就算我以前字写得丑,文章写得烂,修炼也很笨,你都不取笑我的!”
“我只是想到了好笑的事情。”叶抚站起来,越过秦三月,“碰巧,碰巧。”
“什么好笑的事情?”
“你的书名取得真……棒!”说完,叶抚笑着大步走了出去。
秦三月愣了好一会儿,才狠狠跺了一脚,边喊着,“你就是在取笑我书名取得丑!太过分了,居然还笑得那么大声!”,边追上去。
云舟驶入东土空域,随着漫天细雪与轻快笑声。
一路追到甲板上,秦三月看见叶抚站在边栏处,静立远望。她瞧着那安静的背影,心里一下子安宁下来。不着痕迹,她站到他身边,同样静立,同样望远,想着:
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又要见熟悉的人。希望,一切还是最初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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