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渐落,婆子们将四下廊灯点起,又打了几只灯笼,几个人沿着栈道下山。才回到房里,小丫头来道晚膳已经备好,今晚有新鲜的獐子肉,小果子烫了一壶醉香甜,书瑶和思源在一旁布菜,牧白与纤荨小酌一杯。屋外又静静的扬起雪花,暖阁里一派欣荣。
午后玩得尽兴,又饮了酒,这晚也睡得格外沉些。次日纤荨醒来时天已大亮,牧白还在梦乡,丫头们也不来扰她们,纤荨便得以悄悄的却也是自在的,端详牧白。她看她长长的眼睫如小扇般合着,看她鼻梁高挺双唇微翘,看她在梦中仿佛也在笑似的。
于是纤荨也笑起来。窗外天光正好,屋里一室暖香。
牧白用过早膳后处理政事去了,思源将府里的账本抱进来,纤荨一页一页的看,寒冬腊月,总是有诸多使费的时候。看着看着,纤荨恍惚觉着有什么事情不对。
这事情与账册无关,与王府无关,可为什么心里有些乱。纤荨放下账册,蹙眉不语。思源见了,只道她看得乏了,沏了一杯炎炎的热茶来,纤荨不接,只兀自出神。
外边的雪早已停了,遍地银白,一个小丫头蹦蹦跳跳的从二门直跑到西暖阁前,书瑶打着帘子出来,两人差点撞一块。书瑶到底稳重些,一把抓住那丫头,小丫头还没站稳,已笑嘻嘻的道:“书瑶姐姐,副典军来了,王爷让我告诉你,请王妃到正堂一见。”
思源在屋里听见,立即跳起来:“大少爷来了!小姐,大少爷来了!”
纤荨听到也自欢喜,这天南地北的,总算能有个娘家人往来了。
披上一件貂绒的连帽斗篷,纤荨带着思源书瑶往前院去,才到二门,便看到牧白也走在前边,想是刚从东暖阁过来,纤荨看着她玉树般的背影,心里不知怎么又有些慌张起来。
思源看她停了脚步,顺着她的目光望见周牧白在前走着,就淘气的笑道:“才离开这么一会子,小姐便这般想念了么?”
纤荨见思源打趣她,脸上薄红,觑了她一眼,抬脚也往正堂去了。思源和书瑶对望一眼,忙笑着跟上去。
前堂里沈佑棠正躬身与周牧白见礼,沈纤荨进来时看到他消瘦的侧影,一件半新的袍子已染了沿途的风尘。佑棠行礼毕,听到声响转回身来,纤荨站在门边,一道阳光落在堂上,映着佑棠憔悴的脸色,纤荨的心里却如行过一道滚雷般,震得她晕眩。
纤荨抬着头,细细的看她哥哥,她哥哥已经十九岁了,一路奔波来阖州,许是途中不便梳洗,下巴都长了许多胡茬。
是的。胡茬。
恍恍惚惚在心里的那件事情,纤荨忽然清楚了。周牧白,从来没都没有胡茬。不只是胡子,甚而她的肌肤如水,细腻白嫩,她唇红齿白,总是带着轻柔的龙诞香,她还曾在她怀里沉迷过。
她忍不住整个人都晃了晃,书瑶在一旁立即扶住她,牧白疾步过来握着她的手,将她半拢在怀里道:“可是又不舒服了?”纤荨抬起头,看牧白认真而焦急的目光,心里忽然觉得很委屈,她揪着牧白的前襟,眼泪在眼圈里滚来滚去,她知道她不能哭,这么多下人都看着呢,可她还是难受。她将脸埋在牧白的胸前,温软的,一直护着她的那个人,不顾旁人的目光,把她紧紧的拥在怀里。
好一会,纤荨才重又抬起头来,眼中的泪已经退下去,眼圈却还是红的。她定了定神,稳着声音道:“看哥哥这般憔悴,想是路上多险阻,一时感伤,让哥哥见笑了。家里父亲母亲可好?爷爷安好。”说着退出牧白的怀抱,牧白不放心,手依旧拽着她的手,她也回握着,手上紧了紧,示意她放心。
管家在屋外等主子示下,牧白已派了两个小子请沈岩沈岚过来,纤荨让管家张罗着沈家的家丁小厮先去用饭,等沈岩他们到了再一道带去安顿行装住处。
沈佑棠看着她们小夫妻忙里忙外,有心要说几句话,却寻不着时机,眉头拧着只是着急。又待了片刻,小果子来回沈岩沈岚都到了,兄弟几人一别小半年,自然又是一番施见,沈岚将大披风随手掷给跟着的小斯,抱了抱他堂兄的肩,嬉笑道:“佑棠哥怎的又长高许多,新嫂子可是与你一道来的?你大婚时我们兄弟都未见着,今晚怎么也得讨杯喜酒喝喝。”
待一阵契阔过去,沈佑棠脸色还不见好,反而愈见焦急,牧白与他相交多年,心知有异,与纤荨对望一眼,屏退众人,单请了佑棠去书房。书房里只见沈佑棠反手将书房的门关上,一下子跪倒在牧白面前,声泪俱下的道:“殿下,碧玥不好了,求殿下救救碧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