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表哥们让尿壶伤心,曹二顺却让曹月娥伤心。打从同治十年被肖太平伤了左眼起,曹二顺再没和肖太平说过一句话。有时走到对面了,脖子一拧,掉头就走。日子过成这个样,二哥嘴上仍硬生得很,肖家赏的钱一文不要。亲哥哥不领亲妹妹的情,却偏和洋毛子詹姆斯热火得很,让曹月娥见了就生气。因着生气,曹月娥打从住到桥头镇肖家大屋后,到侉子坡来的次数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少了,以至于后来大妮生了五凤大半年了,她都不知道。
光绪五年,五凤一岁多的时候,曹二顺一家的生活进入了最艰难的时期。
因多子而生出的骄傲在曹二顺心头逐年消退了,随之而来的是日夜不断的叹息。面对一家七张要吃要喝的嘴,曹二顺挣下几亩地江山的志向完全破了产。因怕大妮再给他生出个老六、老七,连那事也不大敢和大妮做了。曹二顺原来话就少,现在话更少了,有时十天半月都没一句话,被儿子们闹急了,就躲到坡上老槐树下一人吸闷烟,做祈祷。
和詹姆斯牧师的话倒多了起来。许多不能和老婆、孩子们说的话,都能和詹姆斯牧师说。有时,也在祈祷时默默地对心中的主说。曹二顺总觉得主不会让自己一家人活不下去的,窑上的生意这么好,他怎能活不下去呢?这没道理呀。可事实却是,桥头镇煤窑业的日益发达没给曹二顺带来任何实际的好处,反倒给曹二顺带来了新的忧虑。每到农闲,看到大批外地力夫拥到镇上、窑上时,曹二顺就不免担心窑上裁人,更担心窑上降饷——在这一点上曹二顺是个先知先觉者,后来窑上果真降了饷。
光绪五年,窑上还没降饷,下一个窑仍依着老例给五升高粱,白日黑夜连窑就是一斗高粱。曹二顺虽说再不和肖太平来往,却仍老实巴结地在白家窑做活,不图别的,只图相熟的王柜头给面子,能让他多连几个窑。农闲时人多,侉子坡上不少弟兄想多连窑已不成了。
在连年辛劳中,曹二顺硬实的身子渐渐佝偻下来,人也瘦得脱了形。有一次肖太平见了都不敢认。待认出后,肖太平动了恻隐之心,想帮自己舅子一把。可肖太平知道曹二顺太倔,自己没出面,却吩咐弟弟肖太忠出面,请曹二顺到煤码头上去看守炭场,一天破例给两斗高粱。曹二顺开始挺高兴,后来知道看守炭场和在码头上装煤的弟兄都是一天五升高粱,才悟出是沾了肖太平的光,便不愿到炭场去了。还郁郁地和肖太忠说,自己已对上帝发过誓,再不和肖太平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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