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挂在山尖,缓慢下沉。绯红的霞光铺满西边,令山峰都染上了一层绛紫色。
远处山间的梯田油光澄绿,青葱色的嫩苗随风摇摆,苗下又荡出细碎的波光。
近处,山峦碧如翡翠,溪水柔若玉绦。满山的野花开得盛艳,仿佛要与华美的云彩一比娇妍。云雀抢在黑暗来临之前歌唱,曼妙的声音随风飘扬。
黄昏的春风,一阵软似一阵,让人涌上甜蜜的倦意。伴着这风,伴着云雀渐低的鸣叫,夕阳也一点一点,沉入苍翠的山峦。
这是奇丽的山间黄昏景象,然而,从森林中艰难跋涉出来的谢朗,却丝毫没有心思来欣赏。
他站在崎岖的山路边,对眼前的美景视若无睹,心中似被猫爪子抓挠一般,难受至极。
一想起自己脱口而出后,薛蘅那能拧得出黑水的脸色,他几乎以为她当时要遏止不住怒气,将自己斩于剑下。
当她黑着脸转过身去,消失在一颗大松后面,他又有些害怕,她会将他一个人丢在这茫茫森林之中。
可当他已忍无可忍之时,她用布条将双眼蒙住,从松树后面,一步步走出之时,他又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她如同惊弓之鸟,颤抖的指尖一触到他的腰,便弹了回去。她犹豫着、摸索着,帮他解开腰带,之后又帮他系上腰带,这段过程是如此漫长,竟比打了三年仗还要难熬。
那一刻,他忽发奇想,若是将一只鸡蛋放在自己脸上揉搓,不知烫不烫得熟?
他不敢去看薛蘅的脸色,只能低着头慢慢往前蹭,即使偶尔跌倒,再没力气,也立即挣扎着爬起来,不敢再让薛蘅施以援手。
之后的一整天,他的耳边,只有林间的风声和鸟声。可就连那鸟叫声,他都听着象是小黑发出的嘲笑。
无地自容。谢朗算是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个词所蕴含的酸楚之意。
所以这满山美景,看在他的眼中,也带上了几分悲凉和自伤。
他忽然想起在宫中伴读时,少傅大人常吟的那句词:
“正是薄寒浅冷时,万物皆萧瑟。”
可男子汉大丈夫,应当拿得起放得下,这不过是权宜之举,于师叔名节无损,也无碍骁卫将军的英名。谢朗安慰着自己,听到细碎的脚步声,终于鼓起勇气,慢慢转头,看向薛蘅。
见她还是那阴沉的脸色,他一个寒噤,又迅速转过头来。
薛蘅沉默了许久,抓住谢朗腰带,力贯右臂,再在背上一托,将他抛向空中。谢朗尚未及反应,已稳稳地坐在了树桠之间。
眼见她如一溜青烟,闪向远处的村庄,他也出了口长气,紧绷了整日的神经放松下来,坐在树上,看着瞑色一点点将天地吞没。
当天穹深处有浓云遮住了月光,一道黑影疾奔而来。
谢朗认得她的身影,忙跳下树。薛蘅将背上的包袱放在地上展开,竟是一身男子衣裳和一堆黑臭臭的草药,还有一团拌着干菜的米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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