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坐在盛云城的一间小平屋中。
她如今已经是正式有身份的边民了,按照代表官方的那几个男人的说法,她完全可以在南煦朝的地面上找活干,养活自己,做个正派人。
身为守将的姜逖和恢复公门身份的关九郎也都透出意思,愿意罩着她,给她一份安定的生活。
十七从炕席上掰出一根枯草,叼在嘴里嚼着。
前几天有人特地从岚京奔赴千里,前来接夏泠回京畿之地。据说男女老少许多人,马车七八辆,其中漂亮女人就有好几个,成为了盛云城一道难得一见的风景。
夏泠去年秋天来漠北初任守将之时,由于他长得好看,让盛云城的女人们都轰动了一把;如今,他的红颜知己们又都长得好看,于是盛云城的男人们终于也有机会轰动了这么一把。
十七自然不会去挤这个热闹,她躲在小屋子里窝了一整天,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被草头从被窝里拉出来:“大当家的,你真该去看看,那几个小娘子真叫水灵。身上都穿了一色儿白狐狸面红绸里的雪氅,站在马车前就跟一幅四挂儿的美人屏风似的。有两个看到了夏公子,那哭得叫一个梨花带雨,整条街的男人,都心碎了。”
他还按摸着自己的心口,仿佛他也是其中心碎的那一个。
十七知道他刺激她,埋怨她丢下他们三个多月。夏泠自回到盛云城过后,据说就没有清醒过,那几个女人为他哭一场也是情理之中的。
她从被窝里爬起来,揉揉自己的蓬头垢面:“兄弟们,打点包裹,准备上路吧。”
草头问:“去哪里?”
“这漠北还能呆下去吗?”十七一边收拾自己那几件破衣裳,一边道,“跟我一起去找个安妥的地方。”
草头问:“你不跟着夏公子去岚京?”
“不去。”
去干什么?她早已将他改给她的那件黑色裘衣重新拆了毛线,起了风毛,将它恢复原状,折叠整齐放在火炕上。
——她赵十七穿穿老棉袄就能过日子了。
秦麻子说:“其实,留在漠北也不是没有活路,关大人答应照顾我们的。”
十七将包裹结严实:“在我们坐吃山空之前,赶紧找个落脚点。”
关九郎那双眼睛,盯人跟盯狼似的,十七春日里被逼入岂兰崖前,跟他斗了一个多月,看见他就头疼。
此时将到年关,漠北大地上一片枯索。
赵十七带着兄弟们,骑着几匹劣等马,她的头发顺了那三个月,如今费了三两烂泥,重新揉乱成了一个鸡窝头,她便顶着这个头发,颠悠悠在戈壁滩上,向着东北方向而去。
前边忽然出来马蹄阵阵,还有锣鼓喧嚣。
十七做惯了沙匪,不爱凑热闹,带着兄弟们躲到一个山崖旁边。但见合地黑山一般沉压压走来一大队人马,看那旗帜正是羌零且先部落的人马,听那锣鼓声,正是且先部落迎娶王妃的“瑟兰乌玛”曲。
十七蹲在山崖下——苍木终于正式迎娶王妃了。
娶的依然不是香格尔,是有权有势的姣姣公主。
秦麻子一直为十七不肯做且先部的王妃而遗憾:“大当家的,要是你……”
“嘘!有人。”十七带着兄弟们缩入一片枯枝之中。
面前苍茫瑟瑟的大漠戈壁上,出现了一匹神骏异常的马,纯白如雪。
白马上的红衣女子,银条梳、珊瑚珠,脸上还罩着羌零新娘特有的薄镂金翳面具,衬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十分妩媚灵动;与她同骑一乘的正是苍木,他满身珠宝,俊唇亮眸,笑容比春风更暖柔。
他们骑了一会儿,苍木托住姣姣公主的身体,将她举到自己的肩膀上。
找到平衡后,公主的双臂打开,苍木促马飞奔,两个人在飞奔的骏马上组成了一个天鹰的形状。公主身上披着的红纱掠过长长的天空,宛如一道红色的长霓。
部落里正在为他们举行隆重的婚礼,他们却往戈壁的空旷处乱跑。
欢马纵情处,银铃清脆,不时传来年轻男女甜蜜快乐的笑声。
十七从枯树枝中站起来,望着远去的苍木,直到他融入了大漠的宽阔天地之中。
这个游戏她和他也玩过无数回,她知道坐在苍木的肩膀上,会有迎风飞翔的感觉。她还知道,苍木最喜欢将肩膀上的女孩故意弄得摇摇欲坠,逗她发出一串串又惊又吓的笑声。她更知道,其实,苍木手臂结实有力,是绝对不会让肩上的女孩摔下来的。
苍木曾笑言,一旦做了且先王妃,赵十七就得学着“母仪”部落了,不能再那么疯玩了。十七问他,那岂不是很无聊?苍木说,他和她举行婚礼的那一天,他们两个抛下部落,最后再玩一回。
她擦擦鼻尖,驼着背,转过身,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草头有点不忍心:“十七,这一天终究……”
“你们这一个个蔫头八脑地给谁看啊?立即上马,给我赶路!这么冷的天你们打算在冰地里过夜不成?”
赵十七把兄弟们没头没脑地训斥一通,骑上劣马,带着大家从此走得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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