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之前在马上看到的民田,有一些被茂盛的植被和细碎的水域以及沼泽地、山地等分割成一块一块,可想而知农人们平日耕作极为不便。
“宁镇丘陵啊......”周自衡喃喃自语,“果然还是比不上平原。”
隔壁的太湖平原和甬绍平原,一马平川,地理条件比这边好多了。这也是润州屯的农业收成一直都比不上临近越州和苏州的缘故。
他蹲下来,丝毫不嫌弃的用手从田里面掬起一捧土来,然后仔细的用手指捻了捻,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能得出结论:“土质黏重,透水性差。”
周自衡将手中黄土放回田里,拍了拍手站了起来,摇了摇头,有点不太满意——这时候的土质熟化程度显然是不如千年后的,千年后江南地区的土已经是成熟的水稻土,现在却还很原始。
看来,工作还需要一项一项做,任重道远啊!
他在心中已经瞬间列了好几个事项。
杨思鲁欲言又止。
周自衡瞥他一眼:“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杨思鲁恭敬的:“周录事,您到底想做什么呢?”
周自衡看着年轻人疑惑却不失干净的双眼,笑了笑,转而问他:“杨思鲁,你记得上一年,这个小屯的收成是多少吗?”
“稻子收了两千五百二十石,麦子收了五百八十八石,粟收了四百七十石,糜......”杨思鲁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看得出来这些数据他很熟悉。
周自衡赞赏的看他一眼:“这里稻子一共种了一千四百亩,每亩的产量还不足两石,而麦子的亩产甚至还不足一石,只有七斗!整个润州屯,一万两千亩地,过半种稻,最后稻子的收成还不足一万石!你不觉得这样的产量实在是少得可怜吗?”
杨思鲁的神情变得凝重了,他不知自己的这位上官忽然问这个是什么意图,犹豫了一下:“咱们这里的产量本来就不如关中地区......”
“不!”周自衡打断他,他挑眉道:“我有办法,可以让这里的产量超过关中!”
杨思鲁张大嘴:“......啊?”
他想说,周录事您今天抽什么风?开玩笑吗?但看这样子也不像是开玩笑啊!
且不说杨思鲁在风中凌乱,正在田里工作的屯户看到有骑马前来的人,还有熟人,立刻过来见礼。
“杨掌固。”
掌固是杨思鲁的职位,顾名思义,掌管仓库和一些固定资产,给屯户分发种子和农具等。而屯中这样的掌固有四位,杨思鲁负责的就是江宁县两个屯。
“这位是?”来人显然不认识周自衡,还需要杨思鲁的介绍,“......原来是周录事,小的见过周录事。”
这人叫丁老三,四十多岁的年纪,但在繁重的农活和风吹日晒下看上去像是五十多岁了,他是这个小屯的屯正,管理这边的屯户们。
“周录事今日前来,不知有何吩咐?”丁老三有些忐忑不安。
掌固和几位小吏会经常往这边来,屯监和屯副一年能来一次已经算不错了,而主簿和录事他从来没有见过。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
当他听到周自衡说想要了解一下屯里面的春耕准备工作,他就更忐忑了,生怕这什么也不懂、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胡乱出点主意。
但既然上官问了,那就要回答。
丁老三一面带周自衡看看屯里现在在干的活儿,一面向他介绍:“现在我们还在整地......等到秧苗长出来了,就可以把它移栽到田里了。”
周自衡安静听,并不插嘴。
然后,就在丁老三悬着的心慢慢放下的时候,他就听到这位周录事问自己:“等一下,你们在播种之前不会将水稻进行浸种吗?”
丁老三一片茫然:......浸种?那是啥?
周自衡叹气,知道这在后世水稻耕作中极为重要的一步如今还没有被推广开来,他明明记得贾思勰的《齐民要术》里是有提到过的。看来,这时候技术的传播速度还是要比自己想象中的更慢。
他将周围的屯户都召集过来,温和耐心的介绍了水稻浸种这项技术:“......总之,在播种之前给水稻浸种,可以提高稻种的发芽率,呃,可以让稻种发更多的芽,后续也能长得更好。”
他换了种屯户们可以听懂的表达方式。
讲完之后,围过来的屯户们却起了小小的骚乱。
有人大惊失色:“这种子泡这么久还能长出秧苗来吗?”
也有人无所谓:“应该没关系吧?稻子不就是长在水里面的吗?”
有人坚决反对:“早就泡烂了吧?上次我家晒好的稻子忽然遇到暴雨,都发霉了,可心疼死我了!”
有人赞同:“虽然稻谷喜水,但上次遇到洪灾,咱们的稻子都减产了大半。”
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过几圈后,觉得这种新东西,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为好。
周自衡甚至听到有人带着怨气和讽刺的嘟囔:“要是听了他的,到时候种子被泡烂了,咱们颗粒无收,他却一点事也不会有,他可是高高在上的录事!”
“就是。”
周自衡循声找到这个人,提高声音:“你,对,就是你,到我面前来!”
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