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宣一下子噎住。
他其实属于那种专业性人才,在审案断案方面,颇有一些本事,但是因为几乎没有在地方上做官的履历,他对于地方上的权力倾轧,其实不甚了解。
他没有想明白,现如今李云之所以能够在江南当军头,不是因为李云这个人是个反贼,而是因为朝廷已经不行了。
虽然李云的确是反贼。
但这只是个案。
导致这种结果,归根结底是因为朝廷不行了。
在这种大环境下,就意味着不止是李云这里不把他当回事,整个江东李云实控区以外的地方,也不会把他这个观察使怎么当回事。
至多就是当个菩萨捧回去供着,想要发号施令?
你有几个营啊?
“退一万步说,即便费师能够控制那些地方,费师想要做什么呢?自己拉起来一支军队?且不说能不能拉起来,有没有钱拉起来。”
“再退一万步讲。”
“费师真的拉起来了一支军队,将李使君手下的军队全部击败,帮着朝廷夺回了江东,到了那个时候,费师与现在的李使君…”
“又有什么分别?”
费宣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摇头苦笑道:“杜十一呀杜十一,你还真是…”
“生了一张利口。”
杜谦淡淡的说道:“费师无言以对,非是因为学生有一张利口,而是因为学生所言,句句属实。”
他笑了笑:“不过如果费师想要离开金陵,去南边试一试,只要跟学生说一声,学生随时送先生出去。”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不管李使君在不在,都是一样。”
费宣忽然醒悟过来,他猛地抬头看向杜谦:“杜十一,你…”
杜谦神色平静,微微低头拱手道:“若不是我这一声费师,费先生即便不会死在金陵,恐怕也绝不可能能够离开。”
费宣怔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才吐出一口浊气,喃喃道:“你京兆杜氏,世受国恩啊…”
杜谦面色平静:“费师,我所作所为,没有一件事与朝廷相悖,更没有一件事对朝廷不利,朝廷现在这个局面…”
“难道是我杜谦在江南所为导致的吗?”
“反而…”
杜谦叹了口气道:“是我在替朝廷,收拾江南的烂摊子。”
此时,冬天的寒风吹来,让二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杜谦把两只手拢在衣袖里,抬头看着费宣,长叹了一口气:“费师,国家颓丧如此,我救不了朝廷。”
“费师你可能想要救一救朝廷,但是闵相也没有给你这个机会。”
“长鲸渐落。”
杜谦闭上眼睛,默默说道:“咱们各行其道罢。”
杜谦这个人,是很矛盾的,
他少年时候就清晰的看到了大周王朝的**堕落与无可救药,并且那个时候就已经断定,国家崩灭,只差了一个引子。
他救不了,也不会有人给他这个机会让他去救。
另一方面,虽然已经深刻的认识到了朝廷的腐朽,但是杜谦以及他的家族,又的的确确是旧王朝的既得利益群体,因此他从没有想要去反抗,或者是毁灭这个朝廷。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个庞大的王朝,渐渐死去。
同时,注视到了另外一株新芽。
尽管这株新芽未必能够长成,他杜受益未必就能够未卜先知的押中宝注。
但是身为世家子弟,该下注还是要下注的。
反正偌大一个杜家,又不止他这一个子弟,将来真正天下大乱了,别的杜家人说不定会看上别株新芽。
甚至,哪怕是朝廷最终真的挺了过来,乃至于恢复了统治,甚至完成了中兴,在江南作乱的,也不过是他杜谦一个人,最终死掉的,也不过是他这一个小家,五六个人口。
对于庞大的杜家来说,杜谦一家只能说是繁盛大树上一颗相对壮硕一些的果实而已。
真的死到临头了,杜家派人来个大义灭亲,夷三族的罪过,可从来落不到这些大族头上。
这也是这些世家大族们的生存哲学之一。
费宣沉默了许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向杜谦,默默说道:“我若是留在金陵一段时间,你能保证我随时能出城么?”
杜谦笑了。
“若是有人不许,我亲自送费师出城。”
费宣神色有些颓丧,他叹了口气:“那我再在金陵,住上一段时间。”
杜谦点了点头,微笑道:“那咱们回席罢?”
费宣先是点头,然后突然抬头看了看杜谦,问道:“杜十一,你说京城…会陷落吗?”
“京城要是陷落了…”
费宣很是迷茫:“朝廷,又该怎么办呢?”
“这是陛下和几位宰相应该操心的事。”
杜谦拉着费宣的衣袖,淡淡的说道:“朝廷若是让你我来做宰相,咱们才应该来想这个事情,否则…”
“想了也无用。”
“眼下,还是想好江东的事情为好。”
杜谦拉着费宣入席,正色道:“哪怕就要开春了,今年江东各州郡的春播,能不能顺利进行,那才是咱们要考虑的,一等一的大事。”
费宣皱了皱眉头,低头饮酒。
一连好几口酒下肚,他依然愁眉不展,只是不住低语。
“二百多年的大周,二百多年的大周…”
…………
常州。
一身全甲的李云,成功抵达了常州的州城。
常州的动乱闹得很大,州城已经被叛军占领。
一身全甲的李云,看着眼前的州城,先是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狠狠一挥手,声音低沉有力。
“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