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珏温声道:"本部院休省之中,防御使不必如斯客气。"
俞明彻道:"下官奉命护卫殿下与大人,大人有事只管吩咐。"
兰珏又询问玳王的情况,俞明彻简单回答,殿下正睡着。兰珏眺望行馆,见围墙屋顶仍在,料想玳王应没出什么大乱子,便道:"本部院暂不去行馆打扰,先另往一处更衣。"
俞明彻道:"大人下榻何处?下官派人随护。"
兰珏道:"到张知县宅中即可,本部院前两日曾在那里住过。"
俞明彻皱了皱眉,旁侧张屏开口:"大人,学生家的菜窖中刚发现一具尸首。"
咦?竟是懂事了。
兰珏嘴角微扬:"本部院不知案情,不过,前日本部院在你院中住的时候,那尸体已经在菜窖里了罢。那时住得,此时尸首已被移出,更加住得了。"
张屏难得地定了一瞬,继而躬身:"学生恭迎大人。"
俞明彻略一思索,眼下行馆内正在忙着接待何郎中大驾,看那位谢县丞四脚朝天的模样,是不能应付这位兰侍郎了,便一揖:"下官护卫大人过去。"
兰珏道:"防御使需照看各处,不必多劳。本部院自去便可。"
俞明彻再恳请一番,便点了几个人护卫兰珏的车轿转入知县小宅。
刑部的桂淳和京兆府的燕修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地随在张屏旁侧,桂淳趁空上前悄声道:"大人先自去休息,可能恩准卑职一观散某尸首?"
张屏沉声道:"树下的那具,也该运回来了。稍等片刻,一起看。"
燕修道:"卑职大胆插话,此时尚不是县衙刑房及仵作公务的时辰,大人劳累许久,更需沐浴休息,卑职可等白日再看。"
桂淳笑道:"是,是,卑职也是有些糊涂了。那先请大人歇息。"
张屏便着人先安排桂淳和燕修二人歇息,自先回到宅中。
知县小宅中的仆役们没想到有了菜窖那事,礼部侍郎大人竟还会屈尊至此,又齐齐懵住,幸而一回生二回熟,懵了一阵儿后立刻反应过来,迅速奉迎侍候。
兰珏与兰徽各自沐浴更衣,张屏便到县衙后堂的侧厢房草草洗了个澡,躺在临时搭的床铺上合拢双目,顿时沉入梦乡。
上午,刑部尚书陶周风早朝毕,缓缓步向宫门。
方才早朝上议举新相,云太傅竟亲自向皇上举荐中书令李岄为相,其党羽纷纷附和,令众臣大愕。李岄脸色青白,高声恳辞。永宣帝道:"朕尚年少,朝务多托赖众卿,丞相尤为朕所倚重,容朕思虑几日。"这才暂缓了此事。
陶周风一直未作声,出殿后,几位同僚拉他私语,请他同去相劝李岄,休要中了云棠的奸计,此时不当意气,应以社稷为重,慨然承担相位。
陶周风回想方才殿上李岄勉强挺立却仍不免微颤的后背,心中叹了口气,嘴上含糊应了,别过众人,独自穿过宽阔宫院。
似乎所有人,都已当曾尧是一纸翻过的书页了。
鸟雀遥遥欢快啾鸣,春意渐浓,幼枝新披青绿。
年少时,总慷慨立志要做参天巨木,成社稷栋梁。然多年后方才明悟,其实人人皆是朝廷这棵大树上的一叶,或因风吹雨打,或时节已至,凋枯落地,又有新叶再生。
行至宫门外,家仆上前,扶陶周风登上车轿,轻声道:"老爷,方才有人送来一封信,请老爷一阅。"
陶周风看着老仆捧上的素色信函,心中一震,抬手接过。
待老仆退下,车轿启行,陶周风拆开信,封内素笺上,只有龙飞凤舞的寥寥数字--
「老枝垂垂。枯藤逶逶。旷乎闲情。趣乎共杯。」
陶周风将信笺折好,收进怀中,过得一时,方才挑开车帘:"先不去衙门,回府。"
张屏这一觉睡得极沉,酣畅黑暗中,忽听遥遥有声音在唤"阿屏,阿屏……"张屏猛一睁眼,床边的无昧惊了个趔趄。
"无量寿福!阿屏呐,哥知道你需得多睡会儿,本不应该打扰你……但是,前段时间帮了咱们好大忙的那位姓柳的小公子又来了。原来兰侍郎是他姑父,他说他本当先拜见他姑父,然有要紧事儿必须同你说。衙门内外都在忙要紧的事务,他怕打扰,就说是来找我的,我就来找你了。"
张屏摸过衣袍迅速穿戴整齐,就着小衙役端来的脸盆抹了一把脸,随无昧穿过后院。
柳桐倚站在紫藤花架下,向他拱手,满脸歉意。
"芹墉兄,对不住。我奉邓大人之命,前来提调曲泉石相关案件的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