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庭回眸,她已微低着头若一片云出去了,少女纤弱的背影消失于合上的门扉后,依旧是来时那般背脊挺直,不卑不亢。
自己这个“新婚的夫君”冷淡的态度已十分明显,她没有抱怨,也没有哀怨失落。
不管她是不是小门小户出身,这顾氏女,教养倒是很不错。
那么她呢,那个能下出那般光风霁月棋局的女子,想来当是谢道韫那样的女子,有林下风致。
这一句在心里淌过之后谢明庭才觉自己有多荒唐,分明这半年来偶尔惦念的只是那局棋而已,可自从见了弟妹,他倒时常会想到那日下棋的女子身上,实在是有些不应当。
也许是相似的声音,也许是她正好是他想象之中的那女子的模样,温柔,秀美,识大体。但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都说明他谢明庭是个不折不扣困于俗念的蠢货。
棋局精彩只在于棋局本身,又何必去在意它背后的人?
这一夜二人依旧相安无事,次日,武威郡主得知了房中情形,登时脸拉得老长,将识茵叫到了临光院中。
“还没成?”武威郡主问道。
识茵有些不好意思:“夫婿睡在书房,不曾留在内室,新妇,新妇实在是……没办法的。”
她毕竟是女孩子,脸皮薄,郎君若不愿同自己行房她怎么能强求呢。
武威郡主却听出了她话里未尽之意:“这有什么。”
“我前儿不是告诉你,他性子冷淡,你就得多主动?男人惯会装模作样的,你别看他装得人模人样,到时候你把他从后面一抱,脸贴在他背上,都不用你做什么,他自己就能把你按床上吃了,蛮得像头牛一样!”
“平日里越是装得清心寡欲,到那时候就越急得火烧火燎的。不信,你今晚想办法让他到房里来,按母亲说的法子试试?”
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和死去的陈留侯,武威郡主说起内室里的夫妻情趣倒是绘声绘色,室中仆妇皆自忍俊不禁,识茵也有些想笑,面上却尽是红晕,羞答答地不应。
武威郡主又语重心长地道:“好孩子,你可别怪母亲老在这上头催你。他今年都二十二了,放眼洛阳城里,他这个岁数的郎君有几个不是儿女双全了?当日和你伯父伯母说的两家有婚约那不过是诓骗外人的,实话告诉你吧,从来就没有什么婚约,我们家会娶你,全是他主动来求我的,就连他远赴江南,也是想挣个爵位让你日后能有诰命,他是那么地喜欢你,又怎可能心里没有你呢。只可惜,造化弄人……”
这话倒也并不是假的,想起那乖巧懂事的幼子,武威郡主眼眶微涩,又很快忍住了,道:“母亲也是想你能早日解开他的心结,盼着你们夫妇能好好的……”
识茵尚不知夫君竟为自己做了这许多,而婆母所言他主动求来的提亲,也与当日灯会上他说的“你要等我我一定会来提亲”吻合,心下一时没有怀疑。
“那……新妇今晚再试试。”
傍晚倒下起了雨。起初只是轻轻细细如牛毛的一阵,后来瓢泼大作,紫电破空,雷车隐隐,豆大的雨点擂鼓一般打在屋脊上,沉沉乌云将天幕染得有如黑夜。
这样的天气自是不能做什么,识茵本还想去院中练箭,也只能作罢,又想起婆母的吩咐,命侍女抬了热水进湢浴。
顾家家贫,原先服侍她的都是公中拨给她的丫鬟,不能跟来。她也没要谢家的侍女服侍,独自沐浴后换了套玉色衣裙,心不在焉地在内室里翻着婆母昨日差人送来的几本房中术,内心里想的却是待会儿要怎么请夫婿过来。
不过有时候机会总是不请自来,想了几个法子都在心间推翻后,门外响起夫婿清沉如玉石的声音:“你们少夫人睡了没有?”
是在问新拨给她的侍女云袅。
识茵忙应了一声:“郎君,我在。”
谢明庭语声淡淡:“有样东西落在房中了,我进来找找。”
实则他也不愿在这时候叨扰,虽还未至晚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妥。
她毕竟是弟弟的妻子,白日在人前和她扮演夫妇间的亲密是不得已,君子不欺暗室,内室之间,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但那是父亲留给他的玉佩,上面还刻着他的小名,是那日拜堂时落在了屋中,若被新妇瞧见,是要露馅的。
侍女已经替他开了门,随后无声无息地退下了。谢明庭未进内室与她相见,只在那日拜堂的外室翻找着,识茵自屏风后出来,想起婆母白日说的话,心底一时又有些发怵。
犹豫再三,她仍是放下那书,走了出去。
才沐浴过,她身上只着了件淡淡色玉色衫子,纨裤亦是素色的,俱是苏绸制成,浸润着少女幽幽的体香,芬馨扑鼻。
谢明庭正在多宝架的格子间翻找,猝然闻见那股独属于她的茉莉幽香由远及近,似一只无形的手在他心底搅风弄雨,便知是她走了过来。
他心间已有些不悦,语声仍极淡:“有什么事吗?”
没有回答,正当他欲回身一探究竟之时,识茵忽然上前一步,自身后抱住了他。
“郎君今晚不走了好不好?”她把脸颊贴在他宽阔温热的肩背上,磕磕绊绊地说,“妾,妾已是郎君的妻子,求郎君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