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神之际,忽听上头坐着的薛夫人笑着唤她:“杨娘子,你是府上的贵客,也点一曲喜欢的来看吧。”
婢女闻言,便转过身来,将曲目单送与施晏微看。
施晏微垂头看那单子,被曲目上的《霓裳羽衣舞》所吸引,放出话去。
薛夫人年轻时就爱听这曲,因笑道:“杨娘子倒是同老身想到一处去了,你既替老身点了,这第三曲便由前儿不久才打了胜仗的二郎来点吧。”
于是那婢女又将单子呈至宋珩跟前。
薛夫人一双和蔼的杏眼落在宋珩身上良久,细细观察着他可有特别留意杨楚音,然而从他入席后,就未曾看过她一眼,便是自个儿特特提了杨楚音一嘴,他也未曾抬一下眼皮正眼去瞧她,似是对她毫无兴致。
如这般结果,薛夫人心中并不觉得遗憾,她本就有些摇摆不定,暗自思量倘若二郎瞧上她了,与他做妾只怕要委屈了她,可若要为妻,她到底是个无枝可依的孤女。
横竖又不是没有旁的人选,二郎不成,还有张三郎李四郎王五郎呢,焉知就没有另一个大的造化在前头等着她呢。
薛夫人方打定主意,宋珩那厢已漫不经心地点了曲《秦王破阵乐》。
待众人点完曲,便有鼓者、琵琶伎、琴伎并数名戴着面具的舞姬踏上台来。
琴音自弦上倾泻而出,舞姬随音而动,初时曲调缓沉,如冰下流水受阻,气氛低郁;忽尔鼓声响起,弦急音昂,如重甲骑兵持枪驰马,刀锋相触,散出铿锵有力的金石碎玉之声。
烛火应声被人灭去半数,灯光朦胧间,舞人自广袖中取出大红开衫半臂穿上,原本通体纯白的舞衣霎时变为上红下白,待灭掉的烛火再次燃上后,数位舞人脚下步伐整齐划一、急促沉重,雪白裙摆纷飞如浪,纤长双臂挥洒自如、柔而有力。
施晏微被那琴音和舞姿所折,仿若身临其境,陷入那场千年前的古战场之中,只觉惊心动魄,神魂俱荡。
相较于施晏微的沉醉其中,宋珩就要平静得多,他看过这支歌舞曲不下十数次,且又是久经沙场的,是以不过兴致尔尔。
方才薛夫人一直在暗中窥视于他,趁她这会儿听曲看舞,宋珩也拿眼去看她数回,见她不再如方才那般关注自己,这才心神具定,执起掐丝团花纹金杯与宋聿饮起酒来。
曲毕舞停,众人抚掌叫好,那些伶人有序离场,自去厢房更衣,预备下一曲。
趁着这档口,宋清和自斟一杯桃花酿,起身举杯敬过众人后,送至檀口处饮下大半杯,施晏微这幅身躯底子差,不善饮酒,是以不敢多喝,只饮半杯。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又有琵琶伎和舞人上场。不同于上一曲的装束,这一曲演出的舞者皆着翠绿罗裙,广袖如扇、衣袂飘飘,肩披白羽帔子,飞仙髻上以花钿羽钗为饰,身姿高挑窈窕,秀美如天宫仙娥。
但闻那琴音悠扬舒缓,有如珠落玉盘、玉碎昆山;舞姿轻盈曼妙,仿若燕子伏巢、绿柳展腰。
施晏微的一双明眸痴痴看向高台上琵琶伎的指法和舞人的舞姿,倒是不曾发觉有人正透过周遭数人拿审视的目光打量她。
入眼的女郎绿发堆云,发上银蝶如生、花钗斜插,身穿宝相花纹直领半臂褙子,下着小团花纹高腰褶裙,衬得那杨柳细腰越发不堪一握;眉横翠岫眼横波,脸主海棠檀口赤,肤如梨花白胜雪,端的是广寒仙子出蟾宫,棠花仙子下凡尘。
宋珩凤目微眯,仰首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立起身来脚下无声地离了此间。
一曲舞毕,薛夫人方在一片掌声之中发现宋珩不知何时已离了席。
想来是半分都未将人瞧进眼里。
薛夫人偏头去看施晏微,不由轻叹口气,心中暗道:这等姿容的女郎竟也入不得他的眼,莫不是真要娶那等时间难有的绝色女郎不成?
空中明月横空,满庭春花初放。
宋珩立于迎春花荫之下,听风赏月,直至里头传来琴瑟合奏的破阵曲声,他方折身回去。
薛夫人见他回来,方稍稍安下心。旋即低声吩咐身侧的疏雨去问问他是否饮多了酒,可要用些醒酒汤。
疏雨得了薛夫人的命令,脚步轻移往他这边来,宋珩道他方才不过是觉着屋里闷出去吹吹风,无需用醒酒汤。
薛夫人观他面色无异,想起三郎说他是个千杯不醉的主儿,面上复又生出笑意来,心中寻思着二娘如今已是十六的年纪,也该张罗着物色人家了,等天气再暖和些,便可去城外办一场马球赛,邀上些女郎、郎君在一块儿顽,先挑几个合眼缘的是正经。
待歌停舞罢,窗外暮色渐浓,众人各自散去,宋清和亲自将两位女郎送至府外,自不必细说。
宋珩回至退寒居,冯贵正立在檐下看那鹞鹰剃羽,见家主归来,忙迎上前,道是有话要回。
橘白、商陆见状,识趣退下,宋珩径直往书房里进,冯贵连忙跟上,待回完话,宋珩也没个示下,反询问起杨娘子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