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看着严讷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长叹一声。
养斋,你还是忍不住把这件事提了出来。
操之过急了!
看到严讷满脸的忧国忧民,完全一副舍身为国的诤臣模样,嘉靖帝转身,看着朱翊钧,指了指严讷,眼神明白无误。
伱惹出的事,我才不帮你擦屁股,这个你自己搞定。
朱翊钧缓缓上前,淡淡一笑:“严阁老。”
严讷打起十二分精神,把肚子早就想好的“预案”在脑子飞快地过了一遍,准备跟朱翊钧唇枪舌战,好好争上一回。
内阁和六部已经知道太孙的厉害,这就是只小狐狸,不得不小心啊。
朱翊钧看着严讷,默默地看了十几息,这才开口。
“严阁老,据我所知,我大明太祖皇帝定下的皇诰里,明文规定,领兵统军、调兵遣将之权,在于五军都督府,什么归兵部管了?
严阁老,你说的这个祖制,到底是我大明哪位先祖皇帝制定的?”
严讷脸色瞬间惨白。
他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兵部掌握兵权,是从土木堡之变,于谦以兵部尚书接管京营开始,再经过商辂整饬九边完成的。
百年来,成了朝廷上下潜移默化的规矩,深入人心,甚至深入到大家都以为是不为违背的祖制。
严讷是老夫子,又没管过兵部,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潜移默化的规矩就是祖制,堂而皇之地提出来,接过被朱翊钧抓到把柄,给予了有力的还击。
朱翊钧的还击,让严讷的晕头转向。
太祖皇帝定的祖制,兵权在于五军都督府?
对啊,好像是这么回事,只是百年来,大家早就把它忘得干干净净。
可是祖制就是祖制,自己主动把祖制提出来,太孙就着祖制往下说,一抬脚就把自己踢到坑里了。
唉,难怪徐阶在这件事上一直默不作声。
自己又操之过急。
嘉靖帝双手抱在胸,撇着嘴,饶有兴趣看着严讷脸上变幻的神情,转身扫了一眼徐阶、郭朴、李春芳三人,抬起头,看着殿外,意味深长地说道:“祖制,祖制真是个好东西啊!”
回到内阁值房,徐阶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他知道严讷这会请了假,回家去了。
主动送上一个大把柄,被一位十二岁孩童完败,老脸都丢光,需要点时间恢复心情。
书办在门口禀告:“阁老,督办处参事房遣人送来一封密件,说是奉皇上旨意传过来的。”
“拿进来。”
徐阶撕开封条,从牛皮纸袋里取出一叠文卷,仔细翻阅。
半个时辰后,徐阶取下玳瑁眼镜,长叹了一口气:“参事房,有大才啊。”
“阁老,张居正来了。”
“叔大来了,快请进来。”
穿着绯袍的张居正急匆匆地走进来,拱手问候:“老师安好?”
“不好,今儿在万寿宫偏殿,又被你的学生,打脸了。”徐阶笑道。
你教的这只小狐狸,成精了!
张居正只能苦笑,转移话题来缓解尴尬。
“老师,戚元敬在关外柳河打了打胜仗?”
“知道,今天在万寿宫,皇上找我们就是谈得这个事。辛爱押解进京,礼部拟国信,通报俺答汗,把前因后果讲清楚,静待其反应。”
徐阶看着张居正有点发黑的脸,心头一动,“你领了户部侍郎的职,这些日子在忙什么?”
“在北直隶、山西、山东、河南搞调查,主要是下县走乡,实地看看地方的民生。”
“又是你那个学生出的主意?”
张居正笑了笑,“太孙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大家都说大明积弊重重,但是到底有哪些积弊,很多人只会说些空洞虚无的词,到底积弊在哪里,却说得不清不楚。
于是太孙就叫我,还有王国光、刘应节、梁梦龙四人,由我带头,组成一个户部调查组,花了三个月到处看看。”
徐阶眼睛微微一眯。
自己这位得意门生,终究走上了跟自己完全不同的道路。
或许,他走得自己会更远吧。
“看来叔大你颇有收获。”
“是的老师,收获很大。”
徐阶的右手在那叠文卷上压了压了,“叔大,为师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张罗。”
张居正心头一动,不动声色地地应道:“老师只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