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李芳老实答道。
北京城最大的造纸和印书作坊在谁手里?
在司礼监手里。
它名下管着两千多名造纸工匠和一千多名印书工匠,数十个造纸和印书作坊。
司礼监名下的产业,是皇家私产。
统筹局也算是皇家的产业,内部移交,跟外朝没有任何关系。
教化科的事交代完,朱翊钧继续斟酌如何处置高拱的奏章。
司礼监也对朱翊钧这样想着想着,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处理的方式,习以为常了。
高拱亮剑第一刀,指向道士,本质上是文官集团的一种试探,想着能不能从新君手里,把在皇爷爷手里失去的权柄,抠一点出来。
站在这个立场上,徐阶、李春芳、张居正、陈以勤、殷士儋,以及六部、都察院、九寺,但凡体会到其中深意的,都很默契地保持沉默,以中立的态度静观其变。
批红拒绝?
不行。
清查道观方士,是朝野上下都赞同,符合大势的事情。一旦拒绝,可能会酿成一场席卷朝野的舆论风暴,正中高拱下怀。
有些难办。
朱翊钧站起身来,双手笼在袖子里,慢慢走动着。
李芳等人看着这熟悉的神态,都低着头,屏住呼吸,忙着自己的事情。
清查道观方士是舆论主流,肯定是要办的。
问题在于经办人要把握好尺度,控制好范围。
抓一批,放一批,追究私恶,不往皇爷爷身上扯。
派谁去能把握好?
自己的人肯定不能去。
不管如何,这些道士和道观跟皇爷爷有关联,自己是皇爷爷的好圣孙,手下人一旦插手,都是在打皇爷爷的脸。
此外,自己的人插手,都会被非议。
是不是顾及颜面,徇私舞弊?一堆的人会找茬。
但是叫其他人去查办,说不定三查四查,这些黑心肠的文官会趁机把皇爷爷的颜面,践踏得不成样子。
自己权威根源之一来自于皇爷爷,他的颜面被践踏了,也就意味着自己权威的践踏。
派谁去?
朱翊钧看着窗外的中海湖水风景,很快就想到了一人。
既然你们出狠招,就休怪我派狠人。
“陈矩!”
“奴婢在!”
“高拱的奏章批红记录。”
陈矩马上持笔静待。
“此案关系重大,需公正廉明之人着办。迁通政司右参议海瑞为礼部祠祭司郎中,专办此案,案毕专奏具报司礼监。”
陈矩挥笔写下刚才口述的批红,呈上来请朱翊钧过目,无误后就开始拟诏行文,走流程。
批红转回到内阁,徐阶一看就笑了,不过没笑几下,又心生悲凉,去意更盛。
太子十三岁就如此心计,一眼就识破高大胡子的用意,然后顺手推舟,同意清查道观方士,却把此案交给海瑞去全权处置。
手段老辣,颇得先皇真传。
唉,累了!
老夫跟先皇斗心眼斗了几十年,终于登上位极人臣的位子,知足了,不想再斗下去,也斗不动了。
十三岁的年纪,又从小好武喜动,体格从小就健壮,在历代皇帝皇储里是异数。
熬下去,我重孙都不见得能熬过你。
罢!
等高拱入阁,老夫马上卷铺盖走人,让伱高大胡子跟太子斗个精彩!
奏章的批红很快传回到户部尚书高拱手里,看完后他脸色一变。
旁边的心腹幕僚忍不住问道:“部堂,这批红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太子看出老夫的用意,轻轻一招就拿捏住了。”
“派海瑞处置,就拿捏住了?”幕僚有些不信。
“海瑞清查道观方士,你信不信得过?天下信不信得过?”
“肯定信得过。海青天的名声,海内闻名。他当年可是骂过先皇啊。”
“是啊,天下都信得过他,太子也信得过他。此人办事,丁是丁,卯是卯,方士有恶者,他不会轻饶,无私恶者,他会轻轻放过。老夫的一番苦心全白废了。”
幕僚轻声道:“海瑞处置此事,大张旗鼓,先皇的颜面部堂的目的不也达到了吗?”
高拱冷笑两声:“朝堂上下,现在最顾忌先皇颜面的,除了西苑的太子,就数这位骂过先皇的海刚峰了!”
幕僚大吃一惊,“怎么可能?”
高拱懒得回答,继续说道:“他一定会顾及到先皇的颜面,小心处置。海刚峰刚直执拗,但不迂呆,这点事情,他会稳妥处置的。
太子确实难对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