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里只剩下冯保一人,不一会,一位身穿襕衫、头戴无脚幞头的男子被引来。
二十多岁,面白无须,他是冯保的义子冯七,也是一位内侍。
“爹爹,儿子奉命跟徐良材见了面。”
“没引人注意?”
“爹爹放心,小的十分小心。徐良材也是精细谨慎的人,没有叫外人生疑。”
“该说的都说了?”
“按照爹爹的吩咐,儿子一字不漏地说给徐良材听了,也按你的吩咐点了两折戏。”
冯保双手叠在腹部,仰着头,看着屋顶。
“信传过去,这出戏就看张叔大怎么唱了。”
他目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盯着冯七说道:“老七,在东厂上多用些心。最近宗室那些王孙们跳得厉害,好好盯着,不要被王诚把功劳抢了去。”
王诚是黄锦留在东厂的老人。
冯七连忙答道:“爹爹放心,这一次儿子抓到几条大鱼,一定会让爹爹在殿下那里露脸。”
“小心点,用点心,不要让咱家脸没露出,把屁股露出来了。”
“儿子一定不敢!”
张居正府上,张居正坐在书房里,听徐良材禀告机要。
徐良材是他的表弟,比他小两岁,两人从小在一起读书。张居正是神童,徐良材是朽木不可雕。
张居正秀才、举人、进士、翰林,跑着步往前冲,徐良材连个童生都没考上,后来干脆投奔张居正,在府上做了位内管事,是张居正最信任的人之一。
“老爷,这些话我一个字不敢漏,也不敢错,全是冯七的原话。”徐良材说道。
张居正捋着胡须,心里盘算着冯七转达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这些话都是场面话,你就是碾碎了也分析不出所以然来。
“你们俩除了说话,还做了什么?”
“老爷,当然是听曲。”
张居正眉头一挑,问道:“听曲?冯七点了什么曲?”
徐良材歪着头想了想,“先是点了一折《焚香记》,然后点了一折《追韩信》。”
“《追韩信》?”
“是的,金仁杰的《追韩信》。”
“点的哪一折?”张居正追问道。
徐良材想了想,“第三折。”
张居正起身,在书架里找了一会,转身回来,重新坐下。
“表弟,你去书店买一本书,叫《西山爽风录》,是前元金仁杰谱曲作词的杂剧集。”
徐良材一听就明白了,“里面必须有《追韩信》?”
张居正点点头。
徐良材离开后,张居正坐在书房里,冥思苦想,冯保到底想传达什么意思给自己?
两人早就在朱翊钧还是裕王世子,张居正在西苑给朱翊钧上课时就暗地里结成了盟友。但两人很谨慎,表面关系处理得不远不近。
见面互相热情打招呼,平日里从无往来。
两人一个是朱翊钧的贴身内侍,在裕王府就伺候着,一直跟进西苑里;一位是朱翊钧的老师,三天两头要来上课,肯定认识,表现得太疏远反而让人生疑。
但是过于亲近又不妥当,不仅会被御史弹劾,也会引起朱翊钧的生疑。
这一位的心思敏锐,还是小心点。
张居正知道,冯保肯定有要紧的消息传递给自己,却不敢明说,因为这消息事关重大,万万不敢让第三人知道,只能很含蓄地传递过来。
苦苦思量时,有丝弦声和唱曲声隐约传来,张居正思绪被一搅,有些恼怒!
正要发火,心头一动,大声道:“哪里唱曲?”
“老爷,是大少爷叫府上养的戏班排戏,好在太太寿宴上演。”
“叫唱曲的进来。”
“是。”
不一会,一位女伶忐忑不安地被请到门外,“奴婢给老爷请安了。”
“你会唱杂剧吗?”张居正开门见山地问道。
“会。”
“《追韩信》呢?”
“回老爷的话,这是杂剧有名的戏牌,奴婢会唱。”
“起来,把第三折唱给老爷我听。”张居正说到。
“是!”
女伶站起身来,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咱王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张居正猛地坐直身子,眼睛里闪着精光,但他没有出声,装作不动声色,听完整折戏。
“嗯,唱得不错,赏两块银圆。”
“谢老爷!”
等女伶和下人都离去,书房里又只剩下张居正一人。
他背着手,心神不定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冯保传递的意思,张居正全悟到了,只是他没有想到,皇上的身体居然坏到了这个地步。
一旦太子即位,朝局定会截然不同。
想到激动处,张居正猛地推开窗户,外面小花园的景致映入眼中,他抬头一看,看到京城上空的蓝天白云。
苍狗浮云,世事难测啊!
隆庆四年,隆庆四年还会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