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省吾一拍桌子,大声赞叹道:“水濂公说得好!只有臣为君驱使,甘为先锋,那有臣逼君为前驱,自己躲在后面坐享其成!
学生一定在弹劾奏章里把这个意思说透!狠狠挫一挫高新郑的锐气!”
张居正拱了拱手:“有劳三省了。”
曾省吾跃跃欲试,急着回都察院摇人一起写奏章,又见潘晟有私下话跟张居正说,便起身告辞。
阁房里只剩下张居正和潘晟两人。
潘晟身子向张居正方向微倾,轻声道:“叔大,京中有不少孟浪学子大喊,现在是中国千年之大变局。老夫觉得没有那么玄乎,但时逢大争之世却不假。
大争之世,必须要去争。叔大,你蛰伏这么几年,也该出来争一争。”
张居正目光炯炯,静静地听潘晟继续往下说。
“内阁中,叔大的对手只有高新郑。”
张居正笑了,“水濂公何出此言?”
潘晟呵呵一笑。
“叔大考究老夫。陈逸甫(陈以勤)还算是位能臣,但是与你们一比,就显得十分平庸。他啊,早晚要出阁,致仕回乡。
李子实(李春芳)与前首辅徐公关系密切,状元公出身,民籍扬州府兴化县,祖籍应天府句容县。
以前遵从徐公号令的江南一党,现在大多数唯李公是从。
只不过殿下对江南一党素无好感,殿下在东南的柱石是新学一党,是另外一群人。
李子实只是推陈出新的过渡而已,早晚会被赵大洲取代。
叔大,你的对手是谁,不言而喻。”
潘晟说得有些口干,端起茶碗喝了两口温茶,润了润喉咙,继续往下说。
“嘉靖二十八年,叔大上《论时政疏》,言及宗室、人才、吏治、武备与财税五大弊政。这些年,你虽然身在翰林院等清贵之地,却十分清楚大明实情积弊。
前些年你还是清流时,常常与人激辨。
当时老夫也好做王霸之辨。叔大毫不客气地批评我等‘不知王霸之辩、义利之间在心不在迹’的道理,误认为‘仁义之为王,富强之为霸’,一再强调富强即为仁义,同为王道。
富强在于富国强兵,在于整饬吏治、关键解决财用大匮。在此前五弊政的基础上,叔大还提出了省议论、振纪纲、重诏令、核名实、固邦本、饬武备六项新政大略。
老夫也接受了叔大的治国理念,成为志同道合之人。”
潘晟说得有些激动,“高新郑也大行新政,大言‘苟出乎义,则利皆义也;苟出乎利,则义皆利。’他的新政也是宁边备、选人才、清吏治、厘财税。
说的一套套,不比张叔大你的差。
听其言,观其行。
他的新政做过几回实事?
盐政,高新郑大张旗鼓,门生二十四天罡出京入淮,结果闹得灰头灰脸的回来。
还是殿下派海公为首,王子荐为辅,一番整饬,然后庞少南善后。最后得以天下盐政大善,盐税齐全,国库税银为之一宽。
盐政如此,清丈田地也是如此,遇到艰难就袖手躲到一边,让殿下冲锋陷阵,可有半分人臣之德?
与其让高大胡子以新政沽名钓誉,不如叔大你干脆把他踢出阁去,接过新政大旗,带着大家,脚踏实地,革新除弊,中兴大明!”
张居正经过几年沉淀,在内阁里默默观察老师徐阶、以及其他阁老和尚书们的斗争手段,成长得非常快。
现在的他不再是很容易一惊一乍的愤青,是位成熟稳重、心思缜密的阁老。
潘晟的话说得很中听,也非常合他心意,但张居正只是不停地点头,没有显得有多激动。
在收到冯保以含蓄手段传来的信息后,张居正心里明白,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
第一鸣就是踢高拱出阁,接过新政主导权。
身为朱翊钧的老师和近臣,张居正很清楚隆庆年间的新政,只是嘉靖末年的延续,以聚财源、收兵权、平外患为主,同时进行一定规模的摸索性改革。
调查实情,试探阻碍,为下一步深入全面的新政改革做准备。
太子殿下年少,但做事非常慎重稳健。
他收拢兵权、拓聚财源后,有的是时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可以跟旧势力慢慢磨,打持久战。
冯保突然悄悄告诉他,隆庆帝身体大坏,估计坚持不了多久,那自己就要暗中加快步伐,至少要做好充分准备,以便在大变之时,一击成事。
“叔大谢过水濂公以及诸位贤达的支持。张某现在的心里,只有阳明先生的一首诗。”
“哪首诗?”
“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下天风。”
潘晟若有所思,缓缓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