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看着李春芳,一字一顿地说道:“李公,叔大为天下万民行改革,而非为朝堂百官行改革。叔大为大明千秋中兴行改革,而非为同僚蝇营狗苟行改革。”
朱翊钧听着李春芳和张居正的争论,默不作声。
张居正这一套,在李春芳、刘采以及大多数官吏们看来,是破天荒的枷锁和压榨。但是在资深公务员朱翊钧看来,这根本不算什么!
唯政绩论、鸡屁股决定一切、一票否决、KPI
我要是把这些复制过来,你们岂不是都要疯,然后觉得张居正是宅心仁厚的一代良相。
只是张居正行《官吏考成法》真得大公无私吗?
他行此法,包含私心,想独揽大权。
此法推行后,他就能以内阁统领都察院,再以都察院钳制六部诸寺,并以六部诸寺统率百官,驾驭地方。
想办法把前面的几位阁老逐出阁,成为首辅,把持票拟权,与手握批红权的内廷冯保互相勾结,张居正就能成为无名有实的大明丞相。
只是现在自己秉政,张居正很清楚,他根本做不到独揽大权。
他提出《官吏考成法》,其实是在试探。试探自己支持新政改革,愿意给与臣下多少支持。
说白了,愿意放多少权给主持改革的臣下。
其实自己跟张居正、高拱在某种程度上,能达成一致。
欲成大事,必揽大权。
要想推行改革,必须统一思想、团结一致。
在大明这叫党同伐异、擅权专国。
李春芳觉得张居正太激进了,自己说服不了他,转头看向朱翊钧,希望殿下能够出声说服张居正,改一改,缓一缓。
李师傅,不要看我,孤觉得张师傅的方案不是太激进了,而是太保守了。
朱翊钧默然了一会,终于表态:“张师傅的用意,孤知道。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大明积弊两百年,要想在我们这代人手里彻底扭转过来,必须争分夺秒。
改革必先改吏治,否则任何新法,得不到有效地执行,最后还是一场空。
张师傅的《官吏考成法》本意是让百官纠正争权夺势、玩忽职守之歪风邪气。这一点孤是赞同的。”
李春芳脸色凝重,眼睛微微眯起。
张居正脸色不变,头微微扬起。
朱翊钧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李师傅的良苦用心,孤也知道。李师傅身为首辅,参预机务,助孤理政。站在他的立场上,更希望朝政稳定,各项改革举措缓缓有效推行!”
听到这里,张居正脸色微变,有点着急,抓准时机接了一句:“殿下,熊掌与鱼不可兼得。改革必然会引起动荡,一味求稳,是没法改革的!
就如同没有疼痛,就无法刮骨疗伤!”
李春芳脸色大变,但是知道再多说也无益,眼神里突然露出意兴阑珊。
不会吧李师傅,你心生退意了?
最烦你们这些文人,一不合你们意,就一脸的失落阑珊,然后上疏乞骸骨还乡,言辞写得悲悲切切、痛心疾首,好像我是始乱终弃、渣到没边的渣男一样!
李师傅,你还要多向徐阶学习。
朱翊钧开口说道:“李师傅,张师傅,刘先生,我们今日就议到这里。张师傅的草案已经提出来了,大家回去多想想,有什么意见都请提出来。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臣遵令旨!”
李春芳三人告辞离去。
陈矩拿着一叠奏章走了进来。
“殿下,这是弹劾奏章,都察院和内阁不敢轻擅票拟,全部送了进来。”
“弹劾奏章?”
“是的殿下。这几份是弹劾高老先生,户部清查田地山东工作组,屡受地方不法之徒阻拦,肆意殴打,闹出人命。
高老先生身兼户部尚书,却坐视不管,让属下寒心,更是不把殿下令旨、国之大计放在心上,玩忽失职”
“这帽子扣得有水平。只是当初事发时不弹劾,孔家被绳之以法了,就跳出来弹劾,别有用心啊。
带头的是谁?”
“启禀殿下,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曾省吾带着十几位科道御史。”
“曾省吾?张师傅的门生。
张师傅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边刚亲自怼完李师傅,那边门生向高阁老开火。”
朱翊钧心里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只是一时半会想不出哪里不对。
“还有吗?”
“启禀殿下,有人弹劾张师傅巡抚山东时,坐视孔府败类鱼肉乡里,不闻不问,失职包庇。”
“哦,这一刀有点意思。是谁弹劾?”
“启禀殿下,有御史,有翰林,还有两位郎中和员外郎。”
朱翊钧心里很快有了底,他出手了。
那这出大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只是朱翊钧还在想,到底是什么促使张居正突然一鸣惊人呢?
回到阁房里的张居正很快收到消息。
不过曾省吾弹劾高拱,是意料之中的事,吃惊的是居然有人弹劾自己。
而且弹劾的罪名,找的极准。
张居正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有些懊恼地自言:“唉!老师的养气功夫没有学到家啊,心急了些!”
高拱收到曾省吾弹劾自己的消息,顿时暴跳如雷,在阁房里破口大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