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坚持把这近五百名被免官吏塞进滦州、太原的工厂公司里,名义上是“废物利用”,支援工商实业,真正用意方逢时是知道些的。
少府监掌控着大明经济命脉,身为内阁总理的张居正甘心吗?
肯定不甘心。
他知道少府监直接听皇上之命,想接管肯定是不敢,但是往里面塞人掺沙子却是可以的。
近五百被免官吏去滦州太原“支工”,其中有几十人做得出色,张居正把他们官复原职,找借口留在这些工厂公司里。
官帽子在内阁和吏部手里捏着,你说这些留在滦河和太原的官吏,到底会听谁的。
这一批有近五百,后面还有第二批,第三批,一千,两千,源源不断,持续下去,张居正能在这些受少府监掌控的工商实业里,掺入足够多的沙子。
但张居正如意算盘,少府监和滦州、太原就看不出来?这些工商巨擎,个个都是人尖子里的人尖子。
何况少府监太监杨金水,那可是深不可测的人。
他们能坐视张居正往自己地盘里掺沙子?
通州驿站放把火,烧的是张居正的内阁和自己的吏部,嫌疑最大的是反对考成法的那伙人,一般人谁会想到是他们啊!
在方逢时惊疑不安时,海瑞又开口了:“这只是老夫的胡乱猜测,没凭没据的,老夫不敢乱说。不过此事,方部堂,老夫还是会上疏弹劾你们吏部和内阁。”
方逢时心里一凉,完蛋!
海瑞的弹劾奏章,杀伤力是一等一,自己和张元辅会被这份弹劾搞得焦头烂额,手忙脚乱。
“老夫要弹劾你们,除恶不尽,心存侥幸。年终考成不合格者,就该依章办事,直接免职,送回原籍。
非要心生什么不该有的怜悯,给这些不称职的混账一个改过的机会,送去支工支边,结果被贪官污吏的受害人伺机报复。
这些混账是罪有应得,却也殃及无辜!
归根结底,还是你们内阁和吏部执行考成法不坚决,左右顾盼!甚至连混在其中的蛀虫害虫也不见清理,只是免职了事。
皇上如此信任尔等,委以整饬吏治厚望,你们就是如此回报皇恩的!
老夫看,你们还得跟少府监学习,搞离职审查。不管是免职还是调任,离职就审计该员经手的财务,稽核此前办的事,审的案。”
方逢时看着海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样的弹劾,其实是在保护自己和张居正。
先是把通州驿站大案定了性—受害人对贪官污吏的报复,又借着弹劾训斥的机会,督促张居正和自己,快把考成法推行下去。
犯错的直接罢免,该追究责任的追究责任。
海瑞这一招更狠,更招人恨!
张居正和自己一旦执行,受害的官吏们会把一半的帐记在海瑞头上,等于是替他们分担了一半火力。
海瑞大声说道:“方逢时,你回去和张居正一起候着老夫的弹劾参奏吧!”
说完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方逢时红着眼睛,对着海瑞的背影,拱手长揖,嘶哑着声音说道:“晚生方逢时,恭候海公的弹劾!”
宋公亮看着海瑞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海瑞回到住所,大声道:“我们做中午的船,老老实实赶路。”
舒友良问道:“不玩兵法了?”
海瑞大手一挥,“不玩了。”
“老爷,你是不想玩,还是玩不起?”
“玩不起?”
“老爷你玩不过别人。”
“混账,老爷是那样的人吗?”
海瑞想起驿站大案的重重内幕,还有自己下江南要办的那些事,不由地有些惆怅。
舒友良看到他样子,心里一咯噔,我是不是话说重了?
“老爷,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舒友良感兴趣了,“老爷,什么事?”
“这世上,事可以分好坏,人却难分善恶。”
舒友良摇了摇头:“太深奥,听不懂。
我只知道,老爷,我们得赶紧下江南,趁着价高,把那几箱子旧衣物卖了。
按照时新的说法,叫盘活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