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贞看了一眼王世懋,长舒一口气,幽幽地说道。
“某听一位好友说过几句话,都是皇上在某些部门闭门会议上讲的话。虽然没有大肆宣扬,但是都做了笔录,归了御档,知情的官员都在传播揣测。”
王世懋、屠隆、潘之恒都打起了精神,认真地听了起来。
“一是先进的生产力,必须有合适的生产关系。这句话,我曾经百思不得其解。这次苏州会审,江南世家遭受沉重打击,我居然突然开悟了。”
“兄长,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我猜测啊,工商大兴,上海、滦州、太原各种新颖之物层出不穷,新式水力畜力纺纱机、织布机、高炉、锻造机,煤铁、棉布、水泥,以我们意想不到的速度在飞快产出。
还有此前一直有经营,比较熟悉的丝茧、绸布,也在日异月新。
海面上有高如城墙可摧城毁国的大帆船,不仅一举经略南海,还泛海各处,去我们从没想到的地方。
或许,这就是皇上所说的先进生产力。”
王世懋、屠隆和潘之恒都是聪慧之人,对视一眼,猛地也领悟了,“在皇上眼里,大部分江南世家,不接受新兴的先进生产力的这些缙绅豪右们,就是不合适的生产关系!革除掉,然后换上新的,适合的生产关系。”
王世贞不置可否,“或许吧,皇上的用意到底如何,我们不得而知。不过好友跟我说过的,另一句皇上说过的话,让我记忆犹新。”
“兄长,哪句话?”
“不换思想,就换脑袋。”
王世懋、屠隆和潘之恒骇然地对视一眼,喃喃地说道:“皇上之雄才伟略,胜过太祖皇帝啊。”
数日后,一艘官船在河道里向上海方向行驶。
船舱里,皇甫檀正拿着一份奏章仔细地看着。
这是海瑞对苏州会审复兴社谋逆案、南闱舞弊案、**案以及大小作奸犯科案,做了一个总结,全写在这份奏章里。
拜发前,叫学生皇甫檀校正,其实就是指点他,让他学习如何写奏章,如何读奏章。
座船行驶地非常平稳,河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淡淡水腥味,拂在人脸上,有点凉爽,有些温柔。
海瑞坐在另一边,跟舒友良在下棋,不是围棋,是象棋。
舒友良让海瑞一马一炮,两刻钟下来,海瑞拨动仅存的一名卒、一匹马、一只象、一个士,在舒友良双卒单炮单车单马的如潮攻势下,苦苦支撑着。
“老爷,我让你悔一子。”舒友良笑嘻嘻地说道。
海瑞冷哼一声,继续负隅顽抗。
张道、赵宽、王师丘在外面巡视着,方致远在海瑞旁边坐着,大腿都拍青了。
“方哥儿,你真是条汉子,下棋不语真君子,你宁可把大腿都拍青了,也不愿出声。”舒友良给方致远竖了个大拇指。
船舱里一片祥和,皇甫檀却脸色越发地难看,额头上满是白毛汗。
终于,舒友良啪的一声。
“将军,老爷,你没棋了。”
“输了就输了。胜败乃兵家常事,老爷我不放在心上。”
舒友良嘿嘿一笑,转头看到皇甫檀的样子,很是惊讶,“浩举啊,我当年第一回看不该看的**,也没你这么紧张啊。”
皇甫檀转过脸,惊惶不安地说道:“恩师的这份奏章,写得让人坐立不安。”
舒友良撇了撇嘴,“我们老爷上疏,那是举世瞩目,一疏出,万千人坐立不安。嘶,浩举,你又不是作奸犯科之辈,何至于读老爷的奏章,读得坐立不安?”
海瑞走过来,淡淡地说道:“浩举是在为老夫担心。
老夫这份奏章一上,算是帮张叔大解了围。万千指责和斥骂,就不会对着正在大行考成法的他,会转向老夫。
老夫会取代张叔大,成为官绅士林最恨的人。”
舒友良吓了一跳:“比张叔大还要招人恨?那岂不是我出门都要被人打闷棍?老爷,要不我们还是悠着点,先让张叔大在前面把仇恨招完了,我们再上?”
海瑞站在窗外,指着外面一处码头,一艘船正在载人。
“看到了吗?那是在干什么?”
方致远探出头看了一下说道:“那是老爷以抚台名义下令各府县不得阻拦百姓向嘉定、上海和吴淞进发,还鼓励上海那边的厂家租船过来接找工的百姓。
这船就是来这些百姓的。”
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衣衫褴褛,携家带口。但他们脸上满是笑容,充满了期待,沿着挑板登上了通往希望的船只。
海瑞看着这些百姓,嘴角挂着微笑,眼眶湿润,悠悠地说道:“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