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在汉语辞典里,永远也不会找到“跑圈”这个词语的正确解释,它是在一定历史时期的特定产物,假如我们真要为它作出一个介定的话,那么,它的内容或者应该是这样: “跑圈”的出现大约是在中国足球职业联赛一九九四赛季到一九九五赛季之间的某个时候,具体时间不可考;最初的出处不可考;它确指的是职业足球运动员为了达到足协对球员的要求而进行的一种体能上的训练,更具体地说,它是指即将参加体能测试十二分钟项目的队员们围绕一块体育场进行无休止的跑步练习,因为体育场的跑道为封闭式的椭圆形,因此被形象地概括为“跑圈”;跑,即跑步;圈,即圆圈;这个词经常被作为教条主义的典型案例引用……
一圈,两圈,三圈……
尤慎和他的两位助手面无表情地站在场地边,手里掐着秒表,大声地给从他们面前跑过的队员报着时间。
“时间到!”尤慎大声宣布着,
随着这声救命的声音,绝大多数队员立刻跌跌撞撞地斜着走到球场里,直接把自己摔在松软的草地上,然后就呼哧呼哧地喘粗气。象魏鸿林和周健这样的体能困难户更是连走进球场上的力气都没有了。周健干咳得几乎直不起腰,脸红得就象喝了三瓶啤酒,魏鸿林胸口剧烈起伏得宛如一个破旧的风箱,两条腿软得就象两摊泥。俩人都是靠着陪伴他们的高劲松连拉带拽,才好歹挣扎着滚到了草丛里。
“让我死吧!”不知道哪个家伙爬在草稞里痛苦地哀嚎了一嗓子。这话立刻得到了不少人的回应。
另外一家同武汉雅枫合用一个足球场的俱乐部队员们拖着疲惫的脚步,神情木然地站到跑道里。武汉雅枫煎熬过了,现在又轮到他们煎熬了。
“这回成绩还可以。”助理教练满意地对尤慎说道。
尤慎把远远近近趴在操场里的队员打量了一回,抿着嘴唇摇了摇头。他倒不是对这回跑圈的成绩不满意,而是对这种生搬硬套的体能训练方式不满意。每回看见队员们就象一条条死狗一样匍伏在草地里拼命喘息,他的心就象刀割一样难受。他从来没见过哪里的球员象这样折腾的,而如此折腾的目的竟然只是为了通过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刨出来的所谓“十二分钟跑”!他对那个想出这种训练手段的活宝已经憎恨到了极点!要是那家伙现在敢站到他面前,他发誓要啐他一脸!那个混蛋难道不知道,这种训练方法即使在国外也备受争议吗?看看他的队员们,看看他这些疲惫得连目光都变得呆滞涣散的队员们,他们哪里还象个球员?他们如今的模样更象是监狱里的犯人!一个赛季只有十个月,他的队员们就要把差不多两个月的光阴花在这该死的跑圈上,而留给他们的赛季前预备磨合期却只有一个月,这种情况下别说演练新的战术,连熟悉新队友都有困难,要是队员遭际到什么倒霉事接连两次体能测试不合格,那么上半赛季就彻底荒废了……
他是多想让这些队员和足球一起奔跑啊!这个时候他们就应该和他们的足球在一起,去享受足球带给他们的欢乐,也享受足球带给他们的痛苦,让欢乐和痛苦同时伴随着自己成长。这才是一个球员的生活!可这行不通!他还是得让他们去跑圈,一轮又一轮地跑圈。除了让他们跑圈,他什么都做不了。最让他痛苦的是,他明明知道这是错的,但是他还是得把这错误继续下去。那该死的体能测试不仅捆住了球员的手脚,也捆住了他的手脚!
他愤恨那该死的测试,同样愤恨自己的无奈和无能!
他狠狠地朝草坪上吐了一口唾沫,把对别人和对自己的愤怒一起发泄出去,然后他伸手要过了助理手里的教案。
两个助手对望了一眼。他们太了解尤慎了,知道这个平日里很注重仪表的人要不是心里恼怒到了无法克制的程度,绝对不会做出随地乱吐唾沫的粗鲁事情。但是他们也没办法帮他,“体能是足球的基础”。
尤慎仔细地把刚才的成绩和昨天的成绩核对了一遍,并且翻看了前几天的记录。
“再跑一次。”他把教案还给了助理。
助理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是他的同事用眼神制止了他。
尤慎瞥见了两个助手的小动作,但是他没言语。他知道他们想对他说什么,队员们已经跑不动了。跑不动也得跑!跑步本身就是一项体育运动,这就注定它的成绩也存在偶然性,他作为教练的一项任务,就是把这种偶然性中坏的可能降到最低。但是他不想和助手还有队员讨论这个事情,他们只需要遵照他的命令执行就可以了。
最后一轮跑步他把监督的权利给了助理,走到另外一位主教练旁边,他想让两支球队踢一场比赛,友谊赛也好教学赛也好,叫什么都行,他只想让他的球员触摸下皮球,让他们回忆下比赛时的激情。
两个抱着同样目的的主教练一拍即合。
比赛的结果让尤慎手抚额头大呼侥幸——被铲倒在草丛里并且立刻送去医务室的乌拉圭前锋只是膝盖擦伤,这个狡猾的家伙用这个办法为自己争取到了更多的休息时间;同样被铲倒在草丛里的高劲松右肩胛骨裂,至少需要休息十天。
尤慎拿定了主意:在体能测试之前,他不会再找人来搞什么教学比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