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复在凉州城中转悠了三天,在这三天里他几乎和当初的王拱辰去了同样的地方,只不过他看到的和王拱辰看到的大不相同。
在工厂中,王拱辰看到的是无数的工人在劳作,在闲暇之时看报,闲聊,于是他便认为河西的识字率惊人,但孙复看到的是格物之学在工厂中,在报纸上一遍遍的被灌输给这工人。
这是一个相当可怕的现象,继而他发现这些工人不仅仅是河西当地人,还有大量来自大宋其他州府的百姓。
他们呼朋唤友,拖家带口的来河西劳作,不光有房子住,甚至还能攒钱在河西买下一处房产!
这样通过亲朋好友的口述,河西就成了大宋的一处世外桃源。
而孙复惊恐的发现,不光是工人如此,路边的小贩,店铺中的伙计,掌柜,稍有家资的富人,以及城外来自大宋不知何处的山民,逃户现在变成河西在籍农人的百姓。
甚至连大宋的权贵之家都是如此,他们或许本家并不在河西,但家中必定有人前来,而且还是带着财富来的。
这些人千里迢迢来干嘛?
当然是来赚钱的,在河西赚钱要比在东京城赚钱更容易些,或是开办工厂,或是经营商号,而这些人来了河西之后很快便认同河西的学问和管理。
有一位孙复认识的东京城熟人也在河西,此人名曰李尧,在东京时开了一家上等的书坊,他家的墨用松油烘过,遇水不散乃作画的良品。
但孙复竟然在凉州城的东凉路上看到了他,并且李尧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河西的商贾。
两人也算是他乡遇故知,李尧热情的接待了孙复,并且邀他去往后宅饮宴,这时孙复才发现李尧瘦了许多,但却格外精神,眼睛中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笑意。
“他乡遇故知,此乃人生快事!孙先生快快落座,我等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说话间,李尧便将唤来老仆备菜,并亲自从地窖中拿出好酒打算款待孙复。
看着眼前精美的兔毫盏以及刚刚拍开封泥便酒香四溢的美酒,孙复惊讶道:“之前便听闻你欲舍了墨斋的买卖,怎生到了河西来了?”
“什么传家手艺……”
不等孙复说完,李尧便感慨道:“说给你又无妨,说给谁都一样,河西的学问谁都能去学,只要你考得上大学便成,就算是高中都有一些格物的学问,你当是什么秘密不成?”
“竟然如此?”
“可不是?犬子有幸考上凉州大学,这才知晓化学一门课的厉害,竟然是万物转化之法,不同之物竟然能便为不同的特性。
这松油如何提纯,添加何物能改变墨化开后的粘稠度,加入何物能将这墨便的更硬亦或是更软,什么样的墨适合作画,什么样的墨适合书写,什么样的墨能经得住暴晒或是久存……
滋滋滋,这其中的知识可多着呢!反正犬子回来后便在家中弄了个小作坊,叫什么……实验……房。
整日捣鼓各种材料,老夫起初不屑,认为家传才是最好的,谁知半年之后他便能做出一块上好的徽墨,那墨块入砚的一刹,老夫是真的喜极而泣啊!
那小子还说了,化学之妙可不只是用在制墨上,还关乎百姓生活,他要造福天下,不能单给自家赚钱……这小子……”
虽说是在埋怨自家儿子,可孙复却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无比的骄傲。
“造福天下乃是好事,倒是颇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君子之行啊!”
随着孙复的话,李尧嘿嘿一笑道:“谁说不是?凉州府甚至还专门聘请我家那小子去研究嘞!每月不光有十贯的工钱,还有饭食车马贴补,你说这河西不比东京好的太多?!河西的学问不是兴世之学又是什么?!”
听他这么一说,这格物之学还真算得上是兴世之学,孙复不禁颇为感叹。
美酒入喉,李尧舒服的打了酒嗝,一边让老仆布菜,一边给孙复斟酒,相较于他“越喝越有”的状态,孙复这便却是味同嚼蜡,口中的美酒佳酿也变得苦涩万分。
孙复相信,只要自己说格物之学乃是小道终不及儒学正统的话来,对面的李尧一定会用无数的证据辩驳的自己哑口无言。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