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这个自诩张角的军阀还只是做些抢掠和奸淫的勾当,当他看着自己天神般身着血淋淋甲胄的军队被那些革命党直捣黄龙之后,数量就跟爽雹打过的茄子一样越发稀少,他逐渐越发变态了,所到之处无不酡红一片,鲜血如同流不尽的河流,填满了大街小巷的每个地缝儿,连翠绿的能挤出水的螽斯也染成了血的鲜艳色。
刘云兰翘首以待,在九月八这一天显得尤其激动,他身着李思兴亲手给他做的新衣裳,站在了房屋的外面。那是一件合乎尺寸的衬衣,每一寸每一方上面都细致入微,用浅浅的线头包裹着。多年后刘云兰还收藏着这件迎亲的新衣,他记得李思兴帮他做过十几件,而这件是最后一件。每当他远远地望见李思兴“吱吱呀呀”地摆弄织布机,那是极其响亮的声音,比牛羊的牟咩更加清脆,更加有代表性。他总能想起逝去的母亲,黄玉兰在织布机前给他做的童年的衣裳。
李思兴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着你以后也是有钱的豪门了,经常回来看看哥,哥哥就知足了。刘云兰给了李思兴一拳,跟他们刚来通城的时候一样,还是打得跟铁榔头一样。细数起来,他们来到通城,已经十三个年头了,来的时候他们是跟李一坐着破烂的牛车来的,当时他们才是半大的少年;而现在,他们已经是成婚论嫁的青年了。李思兴望着弟弟,总会在为弟弟欣慰之外藏着另一种不知名的情感,他也说不出来那是一种如何的滋味儿。
李桂芬“啊”地惨叫着,她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傻了,像个滞带的木头矗立在满地紫红之中,那些黏稠犹如惨红的浆糊将她的脸上敷上了厚厚的一层,化作了骇人的人脸。那两只粗手早已隐匿了在她的背后,从她的背后往前一伸,摸到了两只肉乎乎的山峦,用力一挣,把那精致的旗袍撕裂了大半。李桂芬拼命地挣扎着,不顾一切的她露出了牙齿朝那混着血污、脑浆,奸淫了撕裂了无数女人内衣的手心处咬去,那男人猛烈的疼痛,迫使他龇牙咧嘴地叫着,在顷刻间,他举起了那砍去了四个人头颅的铁刀,用那刀柄往那李桂芬的头上冠以全力,一想起还得交上军营玩上几日,又突然怜香惜玉了,“噗呲”一下,正中脑袋,李桂芬的眼珠往上一翻,昏了过去……
旭日的阳光越过了密密麻麻的树叶,渐渐都聚散着沉到云下面去了。刘云兰望着影长变得越来越长,此刻早已过了午时,他心中隐隐察觉了些什么,那远方的哀呦随和着越来越近锥心的痛楚,迎面跑过一位满面是血红的男人,一个被打烂的人形怪物,只有凑近细细瞧瞧,才顿觉这是个实实在在的人,他头上的热血从那头顶上的血嘎痂里淋出来,像河滩上密密麻麻的红色印记,破了又结新的,新的又被撞烂,陷入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循环。
那个人形怪物离刘云兰只有浅浅五步的时候,刘云兰才认出他的面貌,那是李家管家,就是上次骂他如狗吃泥的高贵深沉的管家,此刻只剩下了噗嗤噗嗤的几口气力。
他朝刘云兰气喘吁吁地说道:“李家……被那倪思忠占去了,老爷夫人生死难料,大小姐也被那帮子畜生掳去了……”
刘云兰听到管家的话,脸色如同那七八月的栗色,显现出了无法比拟的惨黄,他呼吸急促得像一架抽了线的织布机,唰哒唰哒地喘着,他揪住管家的衣领,满是凄厉。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是被那狗娘养的……刀把儿敲得晕了,他们就以为我死了,我就奔逃了出来……”
说完这话,管家脑袋上的血痂又跟溪溪泉水一样,突然打开了流动的闸门,那是狂速奔跑导致的伤口迸发,像惊天的潮水,如滔天的海浪,往外喷着,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将他往外拽,他想起了李桂芬的爷爷,让他多活了几十年阳寿的一口白面胡须的老人。那时他被父母遗弃在了一个雪夜的关王庙里,他身披麻袋,双脚也光着,陪伴着他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他饿啊,就拾起关王庙祭贡着的已经发了馊的苹果,生了虫的梨子,一阵犹如冰刃的寒风透过了没剩几根茅草的屋宇,把整间屋子吹得东摇西晃,吹得冰天雪地,在那短暂的黑夜,一个身带酒葫芦的慈祥老人救了他的命,在以后的几十年,他在李家长大,好似麦田里成熟的麦穗,播种发芽,他也成了李家忠心耿耿的管家,从爷爷到孙子,已经侍奉三辈了。
他倒在了地上,血一摊一摊往外拼命地流着,他听到了李桂芬的爷爷在叫他的小名,那是嘶吼如老驴一般的声音:“狗蛋儿,快叫人救救咱家啊……”
他跟着入土二十多年的老爷子一字一句地念着:“快叫人救救咱家啊!”那是他最后一句话,当刘云兰俯身听清的时候,管家已经循声而去了,他的脸笑盈盈的,仿佛真正的天国从没有残暴屠杀的军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