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李是去过通城的,所以这一次前往也就显得轻车熟路,但之前来金木城还是他年少时跟随师傅学些木活儿手艺;而现在他是带着两个孩子来这里避难。
三个人驾着笨拙的牛车在林子里踟蹰着,那牛儿已经连夜行走了几十里了,又加上满满的载着几个人和满车的行李,那四只老迈的牛蹄就像灌了铅的铁柱,不管木匠李如何拿起那牛鞭抽打着那累得气喘吁吁的老牛,那老牛却突然将那四蹄一撂,怎么也不得动弹了。木匠李买来这牛的时候就已经有好几岁了,又加上这么多年耕犁、赶集,早已是老态龙钟。如果按照牛的一岁顶得上人的七岁来算的话,木匠李喊这老牛一声爷爷都不为过。木匠李看离通城只有三五里路了,也没起什么疑心,就让坐在后面的李思兴和刘云兰下来歇会。
天气愈热,又加上昨夜从刘庄逃的匆忙,竟忘了将水壶带上。昨夜一夜只记得赶路的时候忘记了饥渴,现在缓过神来,三人便觉得口干舌燥,那喉咙就仿佛被卡进去了羊毛絮絮一样,干渴得难受。隐隐约约隔着林子,一阵清脆的声音蔓入了几个人的耳朵,“叮铃当啷”,连绵不断,发出悦耳的“哗哗”的声音。几个人扭过头去,发现是水,一条小溪就离他们不到五十丈的地方,那老牛也兴奋了起来,忙抬起四只蹄子,那混着屎的大尾巴也到处乱摆起来,将那碎碎的排泄物甩得到处都是。
三个人拉着那摆着尾巴的老牛朝那小溪走去,凑近细细瞧了才发现这溪水简直就如那天上的圣水一样,从那湖面上面都能清楚地看到湖底的小鱼,什么蓝色的,黑色的,红色的,幻化成一幅完美的画卷,在这乱世之中显得如此静谧。三人一牛饥渴地喝着那甘甜的溪水。三人拿起手掌捧着那水,一掌一掌地痛饮着;那老牛可没那么多规矩,伸出那长满倒刺的舌头卷起水就咽了下去。
那女人冷冷道:“我不认得你,要买早食便买,不买就别打扰小店,别自找个没趣!”木匠李惊讶地掉了下巴,忙喊着:“大嫂,是我啊,我是你家小弟啊,二十年前宿留在此过。”女人忙将木匠李推了出去,喊道:“这人在我店里撒野,真是‘尿猴子上树,遇到硬茬子了。’”那两个军汉本来就想顺走点东西,又看如此情景,真是意外惊喜。那女人将木匠李推到壮汉旁边,柔柔道:“还望军汉处置!”木匠李朝里面吼着:“李大,我的哥啊!”两个军汉早就知道他们家老板娘偷汉子的事,矮子就应着话儿讲,“依我看人家就是不认得你,还不知你是不是通缉犯呢?”接着又将眼神瞟到上方跟那高个子来了个眼神对撞。那高个便回应道:“那定什么罪呢?带你们去官府?——”木匠李知道告到军阀那里,自己少则皮开肉绽,重则一命呜呼了,如果只有他一人,他可能会硬气一回,看了看那两个孩子,他立马跪了下来,说:“只要两位军汉不告到大人那里,我任凭处置。”
那两个人就跟排练好了一样,话也随着两个人的眼珠提溜提溜地转个不停,只听得他俩一唱一和地说着,高个儿言:“那怎么办呢,不好处置啊!”矮个子语:“那我们就把他的牛车充公吧!”木匠李道:“别推走啊,军爷!”“不推你就等着我们哥两个去告你这厮还有那两个半大的豆芽菜。”“不要……你们行行好……”李一哀求着。那两个公人看着跪在地上的李一大笑了起来,大摇大摆地把他们“战利品”给推走了。李一望着几年挣得钱才购置的老牛就这样被拖走了,一时恍惚起来,他这回不笑了。刘云兰拳头攥得很紧,从小到大没受过欺负的他,哪容得了如此不公?跳起来便要追出去打翻那两个衣冠禽兽,被李思兴往后使劲地按住了。
李一跪在那路上,望着那两个远去的军汉,那路被炮弹轰得仿佛少年脸上的马刺,弄得坑洼不平,扎得他膝盖直感觉刺挠挠的,尽管那粗皮早就被长年累月的木工活磨得像烂树皮一样坚硬。待到他认准了那两个公人走远了,才跳将起来,大声喝道:“狗娘养的!要不是看老子有两个半大的娃儿,早就一巴掌一个直扇到你到那西天去,看你去和如来逼逼赖赖去!”
原本来通城的三人还有牛车,行李和那希望中可以接纳自己的亲戚。如今三人是什么都没有了,行走在人生地不熟的通城里面,李一只觉得奇怪,莫非自己眼花了?明明那丰乳肥臀的中年妇人是自己堂哥的媳妇儿,难道自己铁打的堂哥没换,却换了个故作生疏的恶毒妇人?他暗自叫苦不迭。矮小的李一站在两个高大的少年中间,那刘云兰自小营养丰富,自然高大,鲜活的脸上还长着那一双卧蚕眉,附着一身俊气;李思兴在同龄人中也不算得矮了,一身肉嘟嘟的身子结结实实,看得也憨态可掬。
木匠李搂着两个孩子,朝刘云兰说道:“从今儿起,我不仅是师傅了,也是你的爹。”他停顿了一下,道:“你是富家子弟,从今儿你记住了,木活儿不再是你耍宝的手艺了,木活儿是你一生讨饭吃的活儿,一身技艺在,不怕没饭吃。”他望了望李思兴,道:“你俩一般大,你是我亲生的,云兰虽然不是,但也是我们家一分子,你们俩有一口吃的都要同享,知道吗?”
两个半大的少年点了点头,他们互相望着眼睛里面的彼此,现在他们是世界上最亲的兄弟了,谁也不能抢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