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躺在铺的厚厚的躺椅上闭目养神,其余三人对视一眼,都漠然无语,显然,徐璠没那个胆子主动挑事,应该是徐阶默许的。
张居正在心里暗暗腹诽,这么骂自己女婿,不就是因为人家看不起你,说不定还怪他不给你分红。
陆光祖脸上颇有异色,他深得徐阶信重,但从不知道身为徐家姻亲的钱渊和徐阶之间有如此间隙。
好一会儿之后,说的痛快了的徐璠小心翼翼的问:“父亲,可要清流上书弹劾?”
徐阶睁眼训斥道:“胡闹!”
徐璠茫然眨眨眼,不是您老让我逮着那小子狠说一通吗?
“如今严党势大,严分宜虽年迈,但严东楼在内阁主持票拟。”陆光祖摇头道:“不可轻动。”
徐阶瞥了眼儿子,心里失望不已,今早就提点过了,但一个白天都没想明白,而别人只听了一盏茶就懂了。
钱渊那厮哪里来胆子敢贸贸然在宁波府设市通商,此事十有**陛下是知情的,搞不好裕王那都心里有数,徐阶如今大敌是严嵩,如何会去捅这个马蜂窝。
这个马蜂窝捅了,不好说自己能占什么便宜,但肯定会让陛下、裕王心里不痛快,说不定还会将钱渊赶到严嵩那边去……徐阶现在完全不相信姻亲能牵制得住钱渊。
所以,今天讨论的那个人应该是浙直总督胡宗宪。
而陆光祖说“不可轻动”是针对胡宗宪,更是针对胡宗宪身后的严嵩严世蕃。
张居正心思急转,从设市通商如何能牵扯到胡宗宪……很简单,一个人。
汪直。
果然,徐阶下一句就是,“胡汝贞此人颇有韬略,可惜好大喜功,汪直之流不过盗匪,何来诚信,日后必然叛乱,东南再无宁日。”
张居正打了个寒颤,这几句话说的轻描淡写,但实则暗藏杀机,要知道招抚汪直的是浙直总督胡宗宪,钱渊可没有这个权力。
招抚汪直已近半年,浙江、苏松等地的局势迅速好转,各地传来剿倭胜绩,和其他京官不同,张居正曾经远赴东南,曾一度想去沥港,也曾在随园中和钱渊、徐渭讨论过东南倭乱诸事。
所以张居正很清楚,汪直若乱,通商必然断绝,倭乱必然再起。
深吸了口气,张居正开口道:“胡汝贞好大喜功,但汪直此人先后与沥港、侯涛山设市通商,少有劫掠之举,如今通商已有数月,以此为由,恐有空穴来风之嫌?”
陆光祖微微点头,“师相,若以贸然招抚汪直,甚至勾结倭寇为由弹劾胡汝贞,商路断绝,只怕两浙倭患再起。”
陆光祖是嘉兴府平湖人,对海贸并不陌生,深知商路断绝,必然倭乱四起。
终于听懂了的徐璠怒道:“父亲适才说了,盗匪之流岂有诚信,必有后患,胡宗宪、钱渊贸然招抚,实是败笔!”
顿了顿,徐璠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胡宗宪是严党大员,如若招抚汪直有功,何日才能拨乱反正?!”
“如今深秋近冬,又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但等明年开春,又是精神奕奕,这都多少年了?!”
“难道要父亲熬到他严分宜寿终正寝?!”
陆光祖和张居正对视一眼,都不吭声了,他们都是明朝历史上的名臣,无论是能力、眼光都是第一流的,自然知道自己这位师相可不是聂豹那种有肚量的人。
当年聂豹被夏言下狱,后夏言被严嵩陷害入狱,两人狱中相见,聂豹无一言相责,以至于夏言被弃市前感慨,吾愧对双江。
这种事是绝不会发生在徐阶身上的……张居正记得钱渊曾经用不屑的语气评价过,徐华亭阴狠更甚于严东楼。
在很多人看来,徐阶这只万年乌龟王八是想熬死严嵩,但屋内诸人都心知肚明,只有有一丝可能,徐阶都不希望严嵩能寿终正寝。
在这种情况下,拿下胡宗宪是重中之重,胡宗宪以严党为后盾,但反过来,严党亦以胡宗宪为柱石。
正是因为东南倭乱,胡宗宪出任浙直总督,以至于提编东南数省,手掌六省兵马,无数资源都在向东南,向胡宗宪倾斜,严党在朝中的权力才会膨胀到现在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