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脚下一缩,瞬时返回大堂之中,去也不是留也不是,时左右为难,于人流之中逆行又过于醒目,幸得灵机动就近绕到门边掌柜所在柜台处,那柜台后有小室,以蓝布帘子掩着,是平日里掌柜歇脚放账簿所在。
此刻掌柜正立于门口赔笑拱手送客,无暇他顾,揭蓝布门帘闪身便藏入斗室之中。
一时之间人去楼空,台上曲终人散,空荡荡厅堂之中连余音都不敢稍待片刻停留,满堂寂静,吐纳可闻,似面紧绷的鼓,只待落槌。
我心中忐忑,惊惧不定,轻轻将帘子揭开条缝隙,但见那黑袍之人气定神闲放下手中茶杯,杯底触红木,本无声息,此刻却如擂鼓之槌重重击于鼓面。
“出来吧。”
半晌,听得低低一声。
被发现了?!我眼皮重重一跳,头中嗡地眩晕而过,手中晃,帘子无声归原位,掩住那叫人心惊肉跳的缝隙。
“出来吧,宵儿。”
额前绞痛之际,忽又听得那人再次出声,唤的竟是宵儿……
再次将那帘子掀开条缝隙,手中沁出的细汗瞬间便染透角布帘。
正午的阳光穿堂入室,偌大个空旷酒楼在光线之中览无余,除却厅首背对而坐的个黑衣之人,那只白猫蜷卧旁,不见其余半个人影。
炷香后,戏台侧垂幕轻轻动动,无风自起波澜,片刻之后却又归于宁静,叫人疑心错看,过会儿,那幕帘又动了一动。
一个满面油彩的孩子自垂幕一侧走出,斯文乖巧地沿着戏台一侧慢慢一步步拾阶而下。白猫欣然跃起,扑入其怀中。
宵儿!
方才那个戏台上演仙童走过场的孩子……秦班主拾来的孩子……果然是我的宵儿!我一时忘却吐纳,一股酸涩铺盖地袭上心头,不知是喜是痛。
但见宵儿走至那人跟前,二人对峙般僵持良久。终,听得声几不可闻之太息,黑袍之人缓缓开口,温和道:“你可用过午饭了?”
宵儿不答。
那人也不以为意,似乎习以为常。只伸手摸摸宵儿的脸孔,下刻,便僵在那里,沉声道;“来人,端水来。”
盆清水当即送上。那人用帕子拧水下下拭过宵儿的脸,来来回回不厌其烦擦几遍方才作罢。动作轻柔,背脊却微微起伏似是隐忍。
擦净之后,露出宵儿张皎洁玉琢的脸孔,仙童般叫人视而忘尘,双凤目益发显山露水,眼尾稍稍提起,抿唇直视其眼前人。
那人放下帕子,伸手又在宵儿脸上摸摸,似乎要通过亲手触摸才能完全确信孩子脸上油彩除尽。
“回去吧,瘦麽多,此番……”他爱怜地拉过宵儿的手臂,正欲牵宵儿的小手起身,却蓦地顿在那里,但见他松开宵儿的手,将自己的手掌翻转过来,缕阳光正照在手心,反射出几线寒铁之光,耀眼刺目。慢慢看清,扎在他手心的竟是几根粗短的钢针。
“我不跟你回去。我要在戏班子里学戏。”宵儿挣开他,攥手心站在原地。若非几根钢针在他动作之间掉落地上,轻轻两声响,真不能相信方才竟是宵儿眨眼之间出手狠辣地扎那黑袍尊贵之人……
很好。”那人抬起手下拔出掌间钢针,侧过半张脸孔,遥遥看去宛如白瓷,任由几道细细的血迹顺着掌心的纹路蜿蜒而下滴落地面,眉间皱也不皱,“你若能说出个由头,我便任你在这里跑龙套。”
宵儿倔强地抬眼望他,“这个戏班子专收容我这般无父无母的孤儿。”
我心口一紧,周身泛起针砭剧痛……
那黑袍之人身形窒,良久无言,似被股无形之力重重击中,有什么东西瞬息之间摧枯拉朽地轰然委顿压得他不得喘息般,但见他扶着桌沿极缓慢地坐下。
不知过多久,再回神之时,听得那人声音飘忽游离,极轻极轻,却字顿道:“你可以说你无父,却不许说你无母!”
宵儿眼中雾气盈盈,却仍旧咬牙抿着唇,倔强地攥紧小手。
良久之后,那黑袍之人不顾宵儿挣扎,倾身将他抱入怀中轻轻拍着,宵儿毕竟不满五足岁,抽噎着最后终是停动作,跌入梦中。
恍惚之间听得那人声近乎无声之喟,唇齿之间嚅糊依稀滑过个人名。
抱孩子离去之前,他突然回头,心中大骇,却见他只是让手下叫来那仍旧满面惶恐的掌柜,客气问道:“替问问那戏班子,方才戏可否再另排个圆满的结局?”
行人散去后,秦班主在内间之中寻到委顿在地的,脸上皆是诧异不解,却仍不忘转问那话。
我淡淡笑了笑,道:“本来不过神仙传,结局又岂是凡人能够妄自揣度?不过皆是杜撰罢。”
秦班主托掌柜转述的回复,傍晚时分却又来寻我,“那位客官说:既是杜撰,何不留个圆满给世人作念想,为何皆是悲余收,徒惹一干凡人空自悲切?”
我不答。精品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