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硕大伞盖般的银杏树下,有夏日里难得的一汪清凉。
下人从马车上搬了两张杌子放在树下。
蔡家兄妹各自坐了。
不远处,陈初坐在宅院前的石阶上,不顾太阳毒辣,正与一名拘谨老汉聊着鹭留圩的情况。
“婳儿,方才你怎么应了他那第二条?半成收成当租子,被父亲知道了不骂死......”想说骂死‘咱俩’,又一想妹妹在父亲面前颇受娇惯的情况,蔡二临时改口道:“父亲知道了,不得骂死我!”
“二哥,莫要这般小家子气~”
蔡婳刚说一句便迎来了蔡坤的侧目。
整个蔡家、乃是整个桐山县,谁不知道蔡家三娘是出了名的小心眼、睚眦必报,竟还好意思说别人小家子气。
蔡婳却一脸淡定,“这庄子半死不活,佃户老的少、少的少。去年我家从鹭留圩收麦二百八十六石五斗二升,收米一百一十石七斗七升。以新粮上市时的价格来算,不过三百余贯......”
对于妹妹想都不想张嘴就来的数据,蔡坤没有一丝质疑。
蔡三娘子小心眼出名,对数字的敏感同样出名。
年关总账时,当铺里的账房先生拿着算盘都不如蔡婳心算来的快。
蔡婳继续道:“这点钱,即便他照付了,二哥觉得有意思么?”
“是没甚意思,但也总比‘半成’来的要强吧?”
“未必呢,我总觉得他还会拿出旁的稀罕玩意,左右不过三百贯,试上一试又如何?”
“佃契已签,也只能如此了”
说罢,蔡二起身,道:“我看陈小哥一时不会离去,咱们说一声先回返吧。”
蔡婳却依旧在杌子上稳稳当当的坐着,挑起眉梢坏坏一笑,“二哥慌什么,再坐一会,兴许有好戏看~”
......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
“姑娘,你都唱了一路啦!能不能歇会儿或者换个小曲?”
“不好听么?”
“好听也不能一直听吧!”
“翠鸢,我给你讲,这小曲唱的是......”
“唱的是冯素珍为救官人参加科考中了状元!姑娘,你已与我讲三遍了!”
“......”
马车内,望着一脸嫌弃的翠鸢,玉侬这才讪讪掀开纱帘往外看去。
日头正中,路上行人寥寥。
不过,玉侬觉得这熏热夏风一点也不燥人,今日就连那呱噪蝉鸣也变得动听起来。
半個时辰后,马车缓缓驶进鹭留圩。
后半程一直没有讲话的玉侬隔着纱帘,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陈初,鹅蛋脸上的些许落寞瞬间一扫而空。
接着掀开车帘便跳下了车。
“姑娘矜持些!”
翠鸢一把没抓住,玉侬已经跑远了。
“哎!说了也白说,只当我自己放了半天屁!”翠鸢气道。
......
“老丈,如此说来,咱们庄子七百多亩地却有近半没有耕作?”
“禀公子,是这样哩。”
“如果招佃......”
陈初讲到一半,忽然顿住了。
十几丈外,一道身影自马车上跳下后径直朝他这边跑了过来。
鹅黄裹胸,素白纱衣。
双手提着裙摆,跑起来衣袂飘飞。
插在双蟠髻中的祥云纹点翠玉银步摇晃晃悠悠,带着一股喜悦之意。
煌煌日光下,映的肌肤胜雪。
人尚未至,‘咯咯咯’的笑声便先传了过来。
陈初先下意识看了猫儿一眼,猫儿也在看向玉侬。
没办法,在这个破败的小村庄,玉侬太显眼了。
见她直直往自己官人那边跑了过去,猫儿不由轻蹙眉头,起身走了过来。
陈初又看向了蔡婳.......
这疯批美人一手托腮笑的一脸妩媚,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挑衅似的遥遥冲陈初竖起一根大拇指。
.....恁娘那jio!小爷和你没完!
“公子,你唤奴奴来何事呀!”
脆生生喊了一声,玉侬还不忘敛衽一礼。
因天气炎热,短短几十步便让鹅蛋脸上氤起了红晕,挺翘小鼻头上渗出几星细密汗水。
玉侬身后数丈,猫儿看见这位天仙一般的姐姐竟真是来寻自家官人的,不由加快了脚步。
开口前,猫儿深呼吸两次,好让自己的声音既听不出愤怒、也听不出怯意。
“官人,这位姐姐是......”
即便很努力控制了,可开口仍旧带了一丝颤抖。
“娘子,我来为你们介绍。
玉侬,这便是我的娘子,那晚我与你说过的,世上最好的娘子。
娘子,这是玉侬,我的……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