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体恤他年纪大了,就将东宫里的奉宸宫当做他的办公场所,他也不用来回出东宫奔波了,在东宫里就什么事都做了。
这几年,老皇帝愈发不管事了,太孙搬去了宫外,他就把东宫里的承华宫也开辟出来,做太子秉政的地方。
可是太子的妃嫔都住在后宫里的,成年儿子和外臣都要来回出入后宫,实在不方便。
景泰五十九年,老皇帝就让太子的妃嫔住进东西六宫了。
谈妃搬去仁寿宫。
老皇帝一度想把乾清宫倒出来,可把朱见淇吓尿了,他还没登基呢,哪里敢住乾清宫啊。
这也不合礼制啊。
他的妃嫔,住进东西六宫也不合礼制。
但老皇帝觉得无妨,六宫闲置多年,再不让太子后宫嫔妃进六宫住一住,怕是到死都住不进去了。
这就变成了,太子的妃嫔住进了六宫。
太子的办公场所,从东宫变成了乾清宫。
太子妃也搬进了承乾宫,毕竟这里曾经是唐皇后住过的地方,足够彰显她的身份。
而在老皇帝禅让失败后,干脆就让太子住进乾清宫了,太子妃也从承乾宫搬去了坤宁宫。除了称呼没变外,太子其实就是皇帝了。
他拥有皇帝的一切了。
甚至皇帝十二玺,他都可以随便使用了。
不对,老皇帝有十三玺,另一个玺是放在外面的,拿来给书画盖印用的。
交泰殿,是皇帝放玺的地方。
朱见淇正在乾清宫里处置政务的时候,一个太监匆匆送来一份奏疏。
正常是轿子抬来的奏疏,很少是一本一本送过来的。
现在又接通了电话。
小事打电话就可以了,乾清宫里有十七个接电话的太监,内阁八部六寺都察院监察司,一共十七个部门,十七个太监负责接电话。
像这种单独送奏疏来的,肯定是大事。
朱见淇打开一看,猛地站起来:“六弟他?”
“太子爷,内阁收到几封报丧奏疏,不能是假的,没人敢拿鄫王爷的生命开玩笑的。”送奏疏的太监跪在地上道。
“六弟怎么这么突然啊。”
朱见淇慢慢坐在椅子上,内心里十分难受。
他们兄弟间是有很深厚感情的。
除了老四外,他对其他弟弟们都不错,都有感情。
“倒也不突然,鄫王爷已经缠绵病榻几年了。”
“那也不能去了呀!”
朱见淇最惊恐的是,鄫王比他年纪还小,却死了,他能熬过六十岁吗?能熬死他爹吗?
“太子爷,内阁那边等着回信呢,告不告诉皇爷呀?”太监催促。
过了好半天,朱见淇才吐出一口浊气:“不能告诉,白发人送黑发人,是这世间最残酷的事情。”
“那此事……”
“瞒着陛下,让内阁拟旨,孤盖印,册封鄫太子朱佑梈为鄫王便是,再让内阁拟定谥号,六弟最是宽厚,拟定一个上谥吧,庙号的话……”
毕竟作为鄫国的开国皇帝,拟定中谥都是侮辱。
但不能不能用文、孝这样先人用过的。
鄫王毕竟是朱祁钰的儿子,用了文,太宗皇帝会不会跳出棺材干死这个不孝儿孙?
如果真有地下,嘉靖肯定会被太宗霍霍死。
虽然是开国封王,但全世界通用大明景泰年号,哪怕有藩王登基称帝,也不许用第二个年号。
年号是世界唯一的,统一用大明皇帝的年号纪年,这是景泰帝立下的规矩。
“用什么庙号合适呢?”
正常来说,内封藩王没有庙号,只有皇帝才有庙号。
但毕竟外封了,也是一国皇帝,该有庙号的。
这是老皇帝之前就定好的。
可不能做太祖、高祖、太宗这样的,更不能用仁、宣两个字,这都是祖宗用过的,甚至连给老皇帝准备的庙号,也不能用。
天子七庙,诸侯五庙。
这是太祖时规定的祖制。
在诸侯五庙中,第一代就是太祖皇帝,接着是太宗皇帝、仁宗皇帝、宣宗皇帝和景泰帝。
也就是说,天下各路诸侯,等景泰帝驾崩后,都要入天下诸侯的诸侯庙。
第一代诸侯就要开启第二个殿了。
按理说,想立第二个殿,要找出一个祖宗来做祖,比如把太宗皇帝改成成祖,就能单立一庙祭祀了。
像鄫王是没资格单挑一庙的。
只能挑一个祖宗入庙,挑太宗是最合适的,他有本事又距离当代诸侯王比较遥远。
要是敢挑朱祁钰出去,朱祁钰就敢下旨灭了他的国。
他朱祁钰可不是乱臣贼子!
像朱见深的诸侯庙里,就悄悄添了一个,他亲爹朱祁镇。
朱佑樘继位后,又把朱祁镇给请出去了,不放在诸侯庙里祭祀。
因为没地方放了。
他爹也没资格单挑一庙,得找个有资格的,怎么看都是太宗皇帝。
朱佑樘是不承认朱祁镇存在的,他是朱祁钰的亲孙,因为朱见深是过继给了朱祁钰,法统上来说,朱见深就是朱祁钰的儿子。
最关键的是,他是朱祁钰养大的,对朱祁镇毫无印象,在他心里,朱祁钰就是他亲爷爷。
关键是朱祁钰从来没将他区别对待过,同一代当中也没人将他视为异类。
所以,他直接把朱祁镇请出诸侯庙。
为了让他爹正式入诸侯庙,他就把太宗请出去了,暗戳戳的封了成祖,单独立庙。
楚国的诸侯庙,就变成了,太祖、仁宗、宣宗、景泰帝、朱见深,他未来则进入第二个庙,成祖庙。
只有崇国的诸侯庙,和其他国家的不一样。
他的诸侯庙。
则是太祖、太宗、仁宗、宣宗、朱祁镇。
没有景泰帝的牌位。
因为他的法统,来自于朱祁镇,而不是朱祁钰,哪怕这个封国是朱祁钰赐的,但法统就是法统。
这一点崇王没做错。
像宗室里的诸侯王,诸侯庙也没有朱祁钰。
只有朱祁钰的儿子们的诸侯庙,才有朱祁钰。
所以有了楚国珠玉在前,诸多藩王,估计都会把太宗皇帝请出来,变成成祖,单独祭祀。
老皇帝还听戏的时候,却不知道朝中已经给鄫王议论庙号呢。
庙号这东西,本该由鄫国臣子来上的。
但中枢文臣却抓着这权力不肯放过。
当然了,也是花花轿子人抬人,不能起个差的,不然会引起诸侯国不快,但也要根据政绩来认真评判的。
可不能随便给人上,要言之有物。
朝野上下提出三个,哲宗,取自知人则哲、濬哲文明、经德秉哲、世有哲王。
睿宗,取自睿智圣明、惟睿作圣。
真宗,取自惟治也本乎至道,惟德也所以称宗。
都是良谥。
鄫王友爱兄弟、治理国家小心翼翼,勤勉非常。
只是国家没有良好的政绩,也没有特别向上的功绩可以吹捧,那么就只能从本人睿智、友爱兄弟入手了。
朱见淇觉得哲宗,最符合鄫王。
经德秉哲。
朱见淇只是参与讨论,拍板权还在文官手中,最终还是听取了太子的意见,上庙号哲宗。
谥号就非常长了,主要字,是德,勤恤民隐曰德、睿智日新曰德、尊贤亲亲曰德、仁而有化曰德。
鄫徳王,哲宗。
朱见淇立刻派人,按照大礼仪册封朱佑梈为第二代鄫王,并送去中枢的贺礼。
忙乎完毕,他偷偷询问司礼监,确定没人给老皇帝透风,他才放心。
然后去养心殿里拜见。
老皇帝心情不错,似乎真不知道这件事。
“太子来了?”
朱祁钰说道:“朕梦见了老六,他跪在朕膝下哭了好久,说没给朕好好尽孝,一觉醒来,朕心里不太舒服。”
“你派人去鄫国看看,老六这几年缠绵病榻,是不是要熬不下去了,跑到梦中跟朕哭诉来了?”
“他是个什么事不会说出口的性子,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一个闷葫芦。”
“这些年,他主持印度诸王的公道,虽然没人向中枢上疏,但朕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能做好哥哥的角色,弟弟们也愿意听他的,这就是一个藩王该做的事。”
听完这番话,朱见淇心里咯噔一下:“儿臣这就打发去问,从太医院多派些医生过去。”
“嗯,鄫国医疗制度不太好,给老六配个医疗团队,把他身体治好,他今年才多大呀,朕五十多岁的时候尚能猎虎,他这身体实在太差了。”
朱祁钰又吹牛了。
人回忆去年轻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就会戴上滤镜,一些坏的事都变成好的了,说出来洋洋得意的。
“儿臣这就去办。”朱见淇应了一声。
“有事瞒着朕?”朱祁钰目光如炬。
朱见淇吓了一哆嗦:“是、是有一件事瞒着您。”
“说。”朱祁钰一副了然的样子。
“儿子想让榶儿搬回宫中来,他在宫外太野了,听说和什么乐团搞一起去了,他堂堂太孙,怎么能去唱歌?”
朱见淇岔开话题:“如果是唱戏也就罢了,居然是唱什么流行歌曲?那是什么东西啊!”
“管他干甚,只要不耽误正事,由着他去吧。”
朱祁钰道:“别让他回宫,他那太孙妃,不在宫中还见天来烦朕呢,回了宫里她非搬进养心殿伺候,朕还想多活几年呢。”
朱见淇忍俊不禁,他那儿媳妇可不着调,他也烦着呢。
“谢迁生出这么个闺女,朕真是看走了眼,头疼啊。”朱祁钰很无语。
“爹,下次您就打发儿臣那去,儿臣对付她。”
朱祁钰翻个白眼:“朕怕她把朕养心殿的房盖给掀了,你说朕这辈子怕哪个女人啊?”
“你娘,皇贵妃,朕宫中三十多个妃嫔,朕都不怕。”
“你那几个媳妇见着朕都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就这个小娘皮,见天的烦朕,嘴上说来伺候朕,其实是折磨朕的。”
“谢迁一个君子,教出这么个不着调的玩意儿。”
“朕还真怕她了。”
朱见淇刚要说话,门外传来一道娇滴滴的声音:“皇爷爷,孙儿来侍奉您了。”
“滚!”朱祁钰大吼,中气十足。
可谢雪怡笑盈盈的进来,跪在地上请安,没等老皇帝答应,便站起来,乐呵呵过来:“皇爷爷,气大伤身。”
朱见淇轻咳一声。
谢雪怡猛地一缩脑袋,和太孙一模一样,赶紧跪下给太子请安,然后老老实实跪着,装得像个乖乖女。
“你吓唬她干嘛?”
谁能想到,老皇帝帮谢雪怡说话了。
朱见淇都懵了。
不是您嫌她烦嘛?我这帮您出头呢,您回头骂我干嘛呀?
“滚滚滚。”朱祁钰让他快滚。
朱见淇算明白了,感情我是外人呗?
这老爷子嘴上烦她,其实乐在其中。
“谢谢皇爷爷。”谢雪怡瞧见朱见淇走了,笑嘻嘻爬过来,给老皇帝敲腿。
朱祁钰觉得很舒服,忽然一抬头:“你头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