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漭忽然觉得李东阳很陌生。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一如既往的足智多谋,可是他钻进牛角尖里了。
“地方的情况,你知道吗?”朱见漭问。
李东阳沉思半晌,缓缓点头。
“你知道?地方欺上瞒下,升迁全靠权财交易,政令上下不通,经济发展只是一句空话,这些你都知道?”
李东阳闭上眼睛,点点头。
啪!
朱见漭拍案而起:“那也是咱们论述过的道路吗?”
“这都是发展过程中的弊病而已,就如肿瘤,切除掉就好了,道路是没有错的!”
李东阳看着他,十分固执地问:“就算收归国有,这些问题就不会有了吗?”
“会有!”
“还会更严重!”
“我知道有这些问题,所以你在肃清朝堂的时候,我从来没管过!有些肿瘤脓疮,是该及时切除了!”
“只要切除掉,大明就会更好了。”
朱见漭讥讽地看着他:“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老四,我只是提醒你过犹不及,道路没有错,只是出现了些许问题而已,解决这些问题,也就好了。”
李东阳道:“而你,就是那个解决问题的人。”
“这一点我从未否定过。”
“其实,从我知道你要回国秉政的时候,我就知道,革除弊病的机会来了。”
“废太子是做不到这些的,他只会任由这些肿瘤慢慢扩散,最后让大明走向灭亡。”
“所以满朝公卿,孤注一掷的废太子,就是因为他把不住大明的命脉,而你能!”
“老四,你有切除肿瘤的能力,而且,咱们当年的理想是一样的!”
“我没变过,希贤也没变过,好问也没变过!”
“大家都没变!”
李东阳认真道。
朱见漭却摇摇头:“如果你没变过,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宾之,我能回国继太子位,我也很意外。”
“但更让意外的是,大明变了,朝堂变了,你们也变了!”
“当年志同道合的挚友,还剩下几人?”
朱见漭诚挚看着他:“宾之,你该知道我朱见漭的能力的,你回到我的身边来,咱们一起,让大明盛世延续下去,如何?”
李东阳有那么一丝犹豫,却还是道:“我的道路没变,我的理想也从未变过。”
“大明确实出了问题,但都不是根本问题。”
“是能够改正的。”
“老四,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给你……”
说到这里,李东阳略作停顿。
“但是有条件,是吗?”
朱见漭笑着接口:“宾之,你们手里的东西,本就是我的,你还给我,还用谈吗?”
李东阳还要说话。
朱见漭却摆摆手:“好,你不谈理想,想谈利益,可以。”
“皇权,我要。”
“吏治,我要肃清。”
“人,我要杀!”
“资本,必须由我来控制,我不止要掌舵,还要驱使资本。”
李东阳慢慢放下茶杯,站起来向朱见漭行礼告辞。
谈崩了。
他一口茶也没喝。
朱见漭盯着那杯已经没了热气的茶:“宾之,你变了我没变。”
李东阳从东宫出来,就意味着谈崩了。
而当天晚上,刘健乔装造访李东阳家。
“宾之,你何必跟他顶牛呢?”刘健叹息。
“希贤,咱们的道路错了吗?”李东阳产生那么一丝动摇,资本渗透进入朝堂,其实从景泰三十年开始的,但真正进入朝堂,是从景泰六十年开始的。
这几年,资本已经全面控制朝堂,朝堂发布的政令,都是对资本有利的,六年来,资本野蛮无序扩张。
也让地方吏治崩坏,朝廷和地方逐渐脱离。
刘健斩钉截铁道:“没错!”
“这条道路,是经过三十余年论述出来的道路。”
“参与者不泛有于谦、丘濬这样的顶级大才,后面更有朱英、年富、耿九畴、韩雍、项忠等等,无数英杰,不断论述,一点点总结出来的道路。”
“道路不会有错的!”
大明要走什么样的道路,从景泰十六年开始就在讨论,先是小范围讨论,后来圈子越来越大,逐渐扩大到全民,最终是在景泰四十九年时,确定的现在这条道路。
所以说,这条路是没错的。
李东阳也觉得没错:“马负图殉道而死,我们终将也会为这条道路而殉道,这是我们的使命。”
这话很悲壮。
刘健却缓缓点头:“不过,太子当年也是这条道路的支持者,他今天为何变成这样?”
“他变了,他变成了一个皇权怪物,他就想索要天下权柄,而忘记了理想。”
李东阳面无表情:“皇权适当分散,才能让大明变得更好。”
“不是所有人都是当今圣上的,他是敢于放权,且无欲无求,一心为大明好的圣君,是上天派下来拯救大明的仁君,除了陛下,我不信任任何人,哪怕是曾经的战友,我也不信。”
刘健微微凝眉,最终倏地长叹一声:“宾之,马负图能殉道,我刘希贤也能,是非功过,就让后人评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