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刺多了,难免动一动就扎得难受,万一疼得受不了想要干脆将这些刺一股脑的都给拔了……那可就大事不妙。
李二陛下今日之权力荣耀即可追溯至玄武门之夜,然而正是那一夜却是他永远也不愿提起的伤痛,没有谁是天生冷血,将手足兄弟在自己面前相继授首,那飞溅的鲜血哪怕过去多年,却依旧时常浮现在他的眼前。
所以无论如何,玄武门之事不可重演,杀兄弑弟、逼父退位这种事又一次就够了,长此以往一旦形成传统,那将是整个李唐皇室的悲哀,所以李二陛下绝对不能容许那等情况出现。
沉吟了好一会儿,李二陛下方才摇摇头,叹气道:“此事到此为止吧,那些关陇子弟也的确是过分了一些,承范担任吏部尚书,乃是朕与政事堂一同推举,结果依旧被那些家伙处处制约,简直无法无天,如今敲打他们一顿,或许也能让他们收敛一些。”
房俊默然。
这哪里是英明神武自诩功过秦皇汉武的李二陛下说出来的话?言语神情之中透露出的隐忍无奈,是房俊不可想象的。若是放在以往,管他什么东征胜败,管他什么江山安稳,谁敢在他李二面前阳奉阴违?
先斩了再说!
似乎也觉察到自己这股颓丧的神情有碍于帝王威仪,李二陛下转换话题,说道:“过年之后,你便回去兵部吧,依旧当你的兵部尚书,协助晋王处置兵部之事务。东征在即,此乃举国之战,绝对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失误,你定要协助晋王将大军之后勤辎重料理妥当,若有疏漏,唯你是问!”
房俊登时无语。
您让我回去官复原职也就罢了,可依旧将晋王放在兵部算怎么回事儿?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一个衙门也只能有一个主事之人,政出多处、令属不清,这不是只等着扯皮么?
这也算了,毕竟晋王大张旗鼓入主兵部,结果若是灰溜溜走开给他房俊腾地方,势必影响到自身威望,您是父亲,溺爱儿子,咱可以理解。
可凭什么出了疏漏就要唯我是问?
这不是欺负人么……
看着房俊瞪着眼睛一脸不服不忿的模样,李二陛下如何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顿时恼火道:“雉奴缺乏历练,一旦东征开始,兵部所承受之重压恐怕非是他一人能够担得起来,你既是臣子又是姐夫,帮衬一把岂不应当?至于若有疏漏唯你是问……哼哼,朕若是不这般警告于你,恐怕雉奴会被你坑得哭都哭不出来,两天不到头便得背负一身过错!”
他很清楚房俊的能力,身在外围尚能够将兵部上下掌控于股掌之间,若是回了兵部,雉奴哪里是他的对手?
李二陛下眉毛竖起:“怎么,跟朕待在一起就让你那么厌烦,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得远远的?”
“……”
房俊大汗。
身为臣子岂能拒绝与皇帝亲近的机会呢?不知多少人做梦都想有一个这样机会,自己又不是不知天高地厚。可问题是你老人家哪壶不开提哪壶,提着提着估计就拱上了火……
那还能有我的好儿?
当然承认是万万不敢承认的,承认自己想跑岂不是找死?只得赔笑说道:“陛下误会了,微臣素来对陛下之敬仰犹如滔滔河水,连绵不绝,只觉得千古帝王无人可与陛下比拟,纵是三皇五帝亦要稍逊功勋,秦皇汉武亦要略输德行……”
李二陛下差点吐了……
怒道:“滚滚滚,给老子赶紧滚!娘咧!房玄龄一生清正、温润君子,怎地生出你这么一个谄媚阿谀的货色?便是那赵高张让之流,比你亦要损色不少!”
房俊登时委屈道:“陛下执照万里、明察秋毫,若是说些别的,微臣只有欣然领受的份儿,断然不敢忤逆半分。可微臣堂堂大唐好儿郎,血气方刚阳气雄壮,焉能与那些个阉宦相提并论?况且微臣之言句句发自肺腑,唯有一字妄语,对陛下之敬仰亦是出于内心,情真意切忠肝义胆……”
李二陛下赶紧竖起手掌,怒道:“你滚不滚?再敢在朕面前聒噪,信不信朕……”
话未说完,房俊已经了连忙躬身:“微臣谨遵陛下旨意,这就告退。”
退了三步,转过身撒腿就跑。
李二陛下气得胡子直翘,想要破口大骂,却到底忌惮外头还有不少内侍宫女,总要保持皇帝威严,可不骂两句这心里的火气又消散不了。
憋了半天,忽然又笑了出来。
“王德!”
“奴婢在。”
一直在外头的王德闻声赶紧小跑进来,躬身道:“陛下有何吩咐?”
李二陛下捋着胡子沉吟片刻,说道:“去内帑之中挑选一些精美的物品,给高阳公主送过去,就说是朕送给她的年礼。”
“喏。”
王德领命,急忙走出去奉命行事。
李二陛下拈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发现茶水已经温凉,遂放下茶杯,转过头看着一侧的窗户。
窗外寒风凛凛,墙角树梢尚有未曾融化的冰雪。
严冬已至,春天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