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你一向知礼守礼,我替你留意了。”裴夫人道,“陆公子不知听谁提起过你,前不久便直言对你有意。只是你外公推说你年纪尚小……他老人家是最疼你的。”裴夫人说着已偏过头,以手帕遮住面颊。
程若玄心中也是一痛。外祖父的丧礼办了这许多日,她以为自己已耗完了悲恸的力气;可是裴夫人如此一提,她的眼眶还是会红。
“你也知道老人家疼她。”
来人话音不重,然而珠帘猛然给他一拨,碎了一般响得刺耳。程若玄连忙回身行了一礼。那是她舅舅裴效诚。
“我问问若玄的意思,你又何必动怒。”裴夫人细声细气,声调里不露半点委屈。
“舅母是为我着想。”程若玄自己却无暇多为自身考量。她晓得嫁娶之事关乎女儿家终身,也无从判断陆公子是否良配;但这些顾虑冒过头便算完,方才几句话的时间,她已结束了犹豫——眼下裴家是需要联姻的,她得去。
血亲之情,养育之恩,于她而言抵得过一切。
裴夫人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落在裴效诚身上:“这孩子早慧,什么都明白。你当她跟家里两个傻小子一样么?”
裴效诚叹气,“你们妇人的‘明白’,终究只在闺阁之内。联姻也无大用,何必叫孩子受苦。”
裴夫人道:“你也不要这般误会我,让若玄定下亲事,第一是为了保护她;再说了,联姻怎么会无用?譬如我们裴家与宣家几十年通家之好……”
程若玄跟着点头。宣家是她大嫂的娘家。两个家族往来颇多,程若玄这一辈上,她大哥兴怀和大嫂宣氏也是伉俪情深,颇有美名。
裴效诚却冷笑道:“宣家?你想借联姻向陆家示好,还不如宣家朝堂上来得明目张胆。京城刚刚传来消息,剿匪一事,宣颌上奏支持陆芾。眼下陆芾急着出兵,为的就是尽快记一笔政绩,好把两江总督的位子收入囊中。宣颌明火执仗为他铺路,这是不打算再与我们共进退了。”
程若玄闻言,眉头便皱起来了。她是女子,不学政事,但常在外祖父裴贻直膝下,多少听过一点。明江以北多山,历朝历代都是匪事多发之地。裴贻直上任时便仔细研究过,认为地形使然,打压匪徒一两日容易,保持长久成效却很难。加之他为官讲究宽仁施恩,因此着力发展民生,兼以教化引导百姓回归正途,轻易不肯动武。陆芾却急功近利,总想以暴制暴大干一场。如今裴贻直突然病故,掣肘已无,陆芾打算借此上位,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裴贻直灵柩还未出殡,旧日盟友已向政敌倒戈,着实令人心寒。
裴夫人平素是个不露悲喜的人,这时也显出几分忧虑来,“长媳才说要回宛陵娘家替我们求援,我还当她是个忠勇的媳妇——你说她可知道此事?难不成,只是为了自保?”
裴效诚并未回答,只道:“此事如今有钦天监插手其中,简直一团乱麻。宣颌在京中做官,近些年是越来越自行其是,这一回他倒戈,究竟是情势所迫,还是宛陵宣家本家授意,一时也不好断定。若玄。”
程若玄连忙应声。
“我裴家的儿女都一样金贵。”裴效诚这一句说得斩钉截铁,“嫁人与否,全凭你自己决断,不必当做联姻看待。”
程若玄心说话题怎么又转回自己身上,急道,“我想为家里分忧。”她如今能为裴家做的只剩协理丧仪,可是裴家的面子如何铺陈,也难有人肯赏光了。
裴效诚却道:“我正要说一件只有你能做到的事。盯着我裴家的眼睛太多,你两个哥哥遵照礼法守丧,不宜到处走动;你是女孩,眼下反倒方便得多。你可愿意随你大嫂去一趟宛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