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凶煞的吃相大约所有人都是头回见到,一时间扇形的抱月亭内除去咀嚼外竟悄无别声。
坐着、站着,偏着身子、踮着脚尖的都目不转睛瞧他,连韩倡也看得愣住了。
转眼间两个食盒已空,渔子又抓起九瓣莲纹银壶来,就那么张着嘴将剩下的酒都倒了进去。
放下酒壶用手背抹了把口髭上的汤水,整个人眼也亮了、腰也挺了,抓起钓竿说:“小餐,近乎半饱矣!”说完迈步就往外走。
“哎——!”几个士子如梦方醒,赶忙扯住:“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呀!白吃喝了那诗呢?”
“喏,就在这路上。”渔子用竿头儿一指:“尔等闪开,某边走边说!”说着向前跨步,口里便唱:“紫霄山门次第开……。”
众人哄笑:“这算什么?还以为有多么厉害!”
渔子不理,又唱出第二句:“瑶池深处有猿哀。”
士子们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自怜无计升高去……,”渔子回身看看,促狭一笑:“身处罗浮四百来。”唱完哈哈大笑朝桥头大步而行。
“他什么意思,这是暗讽我等么?”有人又惊又怒地说。
“不对呀,你站住!”有士子追过去喊他:“我等以湖景为题,你这诗里哪有景致?”
“咦?”那渔子回过头来:“汝等自兴诗会又不曾相邀,作诗之前也未指明题目,如何现在又来说这个话,好没道理。”说完调头依旧走自己的。
“渔台说得好,但请稍留步!”许保中踉跄脚步大咧咧上前,施一深礼:“兄高洁疏朗,在下南阳许五云欢喜得很,愿闻兄台大名。”
见他郑重,渔子忙放下钓竿还礼,口中道:“不敢劳问,某重庆苏由是也,四处飘荡至京师,不想被人骗去财货困于此地。潦倒之人不堪至极,得罪、得罪!”
许保中听了却大喜,问:“苏兄在何处下榻?待小弟酒醒后沐手更衣,上门拜访!”
苏由苦笑:“某亦无定所,只隔几日便去城隍庙卖些字画为继。五云兄若不嫌,可径直到城隍庙相寻便是。告辞!”
说罢拎了鱼竿走向桥头,口中却咿咿呀呀唱出首曲儿来,赵拓仔细听时,却是:
秋风吹起稻粱田,爱湖边、钓鱼船。个个儿轻鸥,占断了水云天。莼菜羹香鲈脍滑,霜月白呀……晓星悬。
短蓬疏柳小窗眠,枕流泉、倩谁传?写入那丹青,仿佛是米粮关。多少思乡文物感,消不得呵……一溪烟!
“五云兄似很高看此人?”赵拓惊讶地问得意扬扬归来的许保中。
“嘘——!”许保中看看周围,低声道:“这些人,有眼不识泰山。那苏由乃是诗词、书画的大家,有句话说:南派遗斗苏仲由,讲的就是此人。不想今日在此相遇,也是有缘!”
赵拓听了这才明白,刚才那渔子竟是位高人!见赵拓背手望着那渔子去的方向微笑,刘太监趁机进言:“爷,您该回府啦!”
“诶,回去做什么?倒是那渔子有趣得紧,不如我们追上去……?”赵拓若有所思。
“不好。”刘傅年摇头:“那人是个恬淡的,必然不从。”他当然明白这位要做什么。
“唉,也是!”听他这么说,赵拓也知道自己想岔了。天下有才者何其多也,怎么可能个个都入天家彀中呢?
“那你拣个日子去城隍庙看看,若他字画果真好,便出点银子买了,也算助他解困。如何?”
“这个倒是行得!”刘傅年点头答应下来。
赵拓便以家严约束为名向方谓、许保中告辞,并未惊动更多人,悄悄离开了抱月亭,往菱星洲来。
毕竟年纪小,还觉得不尽兴,小皇帝一路上磨磨蹭蹭颇有些不舍。刘太监灵机一动:“对了陛下,您忘了件大事!”
“嗯?什么事情?”赵拓被吓一跳,连忙问。
“昨日驿传来报,说江西回来的钦差使臣今早便可到京,想必这时辰该到了。
不是说让他带回来一部马车是给皇太后的圣诞礼物么?难道陛下不该先过过目,验看一番吗?这也是您的孝心呐!”
刘太监一提,赵拓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好玩的事,立即来了兴致。“对呀!朕怎么将这事忘了?快、快,大伴你先一步回宫,问明东西送来没、放哪里了?朕稍后立即就到!”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