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赁驴店,就是车水马龙的南市,周边店肆生意兴隆,流动人口极多,与里坊内的熟人环境截然不同,再没有找到一个人看到扛毛毡的男子经过。
灰衣男子逃入店中后,一掌击毙了店主,又剥掉了宝珠的衣物,按理说要花上一番功夫。可绑匪却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杀人、脱衣、带宝珠逃亡三件事,并且做得干净利落,不留一丝痕迹,此事尤为可疑。
因店主已死,亲属将店肆关了,院子里的驴也都牵走了,只留下院中不值钱的杂物。
韦训再一次翻墙进入现场。这一回,他察觉到一些之前没有关注过的东西。赁驴店为了压低成本,不舍得买昂贵的精饲料喂牲口,用的是苜蓿、麸皮、麦秸之类草料,其中也包括稻草。这堆饲料和其他杂物一起堆在墙边,丝毫不起眼。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一束金黄色稻草,突然明白了什么,转身越墙而过,飞快返回小院。
因宝珠失踪,而绑匪逃亡路上,有多名目击证人看到了扛着毛毡的奇怪男子,赁驴店内又有宝珠的衣物,韦训一直默认那毛毡内必然就是被掳走的宝珠。但如果毛毡里并不是活人呢?
他跑进屋里扯出一条褥单,在十三郎诧异的眼神中,将铺盖卷进褥单里,扛在肩上,再一次跑回赁驴店。进入院内,他将铺盖丢在墙边,褥单折一折塞入怀里,这样空着两只手就可以通过店肆走进南市,丝毫不引人注意。
原来如此!宝珠根本不在毛毡内!
除了卖桃的货郎外,这个灰衣男子竟然也是一个假饵。他事先将稻草卷在毛毡中捆紧,袭击结束后,便扛起这一大卷东西奔向赁驴店,一路上故意被许多人目击。
等到了店肆,他将毛毡内的稻草撒在饲料堆上,藏叶于林,外人根本看不出有任何怪异之处。接着击毙店主、将宝珠的衣物留在屋内误导,将毛毡卷一卷塞进怀里,大摇大摆走进南市人流之中,既方便快捷,又不会引人注意。
只有一丝破绽,稻草不像铺盖那样结实,散落在院中少许,被驴目睹,这些天它一直试图提醒他们。
院门外的两条路皆是迷阵,那么宝珠究竟是通过什么途径被带走的?
韦训再次返回第一现场,绑匪与宝珠、十三郎发生冲突是在一楼正厅,家具桌椅翻倒,弓矢洒落一地。十三郎被击飞昏厥之后,看这一地狼藉,所有人都会认为宝珠是就地被掳走的。
但倘若不是呢?
韦训快步奔上二楼,十三郎在后面叫道:“师兄干什么去?”
绑架案发生后,他也曾来到二楼卧室寻找线索,但这里跟宝珠失踪前一模一样。她自幼被人精心照料,没有婢女,她缺乏自理能力,从来不叠被子。买来的脂粉妆品乱七八糟扔在妆台上,最后用过的那盒胭脂忘了盖上盖子,颜色依然艳丽。
韦训不禁沉思,倘若楼下不是第一现场,此处才是呢?宝珠力气不小,想要制服她,要么干脆打晕,要么卸下肩膀关节。如果这个过程已在楼下完成,那么将她带到二楼之后,就不会有激烈挣扎,也不会扰乱室内陈设。
第三人在地毯上将她的衣物脱下,交给灰衣男子当作幌子,本人则带着宝珠另寻他路遁去。
当时韦训便觉得蹊跷,绑匪一伙明知强行掳人一定会被他察觉,却为何要冒着生命危险,白白耗费脱逃的时间,将宝珠的衣物褪下,布置成类似“升仙”的场景?
此举并非意在侮辱宝珠,亦非为了打击他的心志,其真实目的,乃是为了误导他相信赁驴店便是绑匪携人逃走的路线。
屋内的窗户紧闭,韦训走到窗前,伸手推开,洛河两岸景观映入眼帘。
他不由得回想起宝珠醉意朦胧的那一夜,她曾经捧着他的脸索吻。韦训纵身一跃,跳出窗外,站在原来的位置,试图重温那一刻的温存。
然而从此处看去,窗框上却有一处不该有的痕迹。三指红痕附着于窗框外侧,所处位置从室内是看不到的。
韦训伸手摸了一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刹那间,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旋即跃进屋内,将敞开盒盖的那一盒胭脂拿在手中,与窗框上的三指印记细细对比。二者没有丝毫色差,那就是她当天所用的胭脂颜色。
想象被掳走的危急时刻,宝珠已无力反抗,周身不着寸缕,没有任何可供丢下的随身物品,情急之下,她用手指蘸了唇上的胭脂涂抹在此处,当作记号。
韦训举目眺望宽阔的洛水,商船货船不时穿梭而过,于水面上留下一行行粼粼波光。残阳院一众惯常在陆上与地下活动,没人跟水打过交道,加之灰衣人是往南市方向逃走,因此他们从未往洛河上想过。
调虎离山之后,敌人精心布置了双重声东击西的诡计。陆地上的两条路全是迷惑人的障眼法,她是从水路被带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