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早晨来得比平时格外迟一些。
凤仪宫门外,素衣白幡掩盖了昔日的奢华。气氛忙碌而压抑,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极尽悲恸,细看上去却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毕竟死的只是一个贵妃而已,还是被皇帝下令处斩的。
谁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在斩了贵妃之后又忽然下令大办丧事。但这不重要,毕竟皇帝平时也是一阵风一阵雨的,大家只要遵从命令跟着假装痛哭就行了。
于是楚贵妃的灵堂很快搭了起来。一众妃嫔和皇子公主们冒雨在院子里跪着,哭声震天。
皇帝坐在灵堂内的供桌旁边喝着小酒,目光一个一个扫过去,越看越满意。
刘贤妃脸上的脂粉被雨水冲掉,眼角的皱纹差不多有荒原上的水沟那么深,有趣;林昭仪头上戴的绒花糊成了一团,像被马蹄子踩烂了的一摊湿泥,不错;叶婕妤瘦弱的身躯被风雨摧残得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要咽气,好玩。
至于那些小崽子们——
皇帝忽然吹了吹胡子,回头瞪着那个塌鼻子太监问:“怎么少了一个?昨儿你不是说朕总共有十七个孩子来着?”
“该来的都来了!”太监忙赔笑,“四殿下一向不参与这些事,估摸着也没人去叫他。”
“放屁!”皇帝立刻不乐意了,“怎么就不参与这些事了?他不是朕的儿子?更别说楚贵妃还是他害死的,他不该来磕头?去!去喊他来!叫他披麻戴孝来跟老三一块儿抬棺!”
太监连连躬身答应,忙颠儿颠儿跑去传令,撵了几个侍卫到荒园找人去了。
皇帝气冲冲地揪了揪胡子,呼地站了起来,冲着灵堂外面吼:“一个个的都没吃饭?大点声哭!”
快被雨淋晕了的众嫔妃们忙又扯开嗓子干嚎一阵,后面的凤子龙孙们哭得更响——这一次却是真哭了。
最先撑不住的是那个年幼的小公主,再然后是瘦弱的叶婕妤。两人一前一后瘫倒在地上,惨凄凄。
林昭仪不顾一切地跳起来冲到后面去,抱住小公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叶婕妤那里却没有人管,素白的纱衣被雨点砸得贴在地上,整个人活像一片饱受摧残的柳絮。
皇帝看了哈哈大笑:“一个!两个!哈哈,娘儿们果然就是没用,才这么一会儿就倒了两个!小昌子,去!吩咐下去,就说十九公主好样儿的,朕赏她一座府邸,以后她的俸禄跟太子一样!叶婕妤也不错,朕封她做贵妃了!林昭仪是个没良心的,贬作才人,不许她跟十九公主住!”
圣谕一道接一道地传出去,跪在雨里的嫔妃和皇子们终于顿悟。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灵堂前稀里哗啦哭晕了一大片,蔚为壮观。
四皇子一直没有来。
跑去寻人的侍卫倒是回来了好几拨,带来的消息却都是一样的:没有找到四殿下!
“混账,混账!”皇帝暴跳如雷,“这个不孝子!给朕找!加派人手再去找!找回来什么都别问,先打他个半死再来回话!”
于是宫中侍卫再一次像搬家的蚂蚁一样乌乌泱泱地出动了,并成功地在一个时辰之后把四皇子和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太监带了回来。
只是,这顿板子好像不太敢打。
众太监看着沈御离一肩膀的血和白中泛青的脸色,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大着胆子把人完整地送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第一句话就是:“打了没有?”
太监们不敢说实话更不敢说谎,一时不免支吾起来。
还是沈御离自己平平静静地答了一句:“打过了。”
众太监齐松了一口气,心道这是四殿下您自己欺君,跟我们可没有关系。
幸好皇帝并未生疑,只顾生气了,瞪着沈御离像瞪着杀父仇人似的:“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沈御离回头看了一眼,垂首道:“他魇住了。”
他?谁?
皇帝愣了一下。侍卫们忙把绕林也抬过来,丢到沈御离的脚边。
原来是那个小太监啊,皇帝明白了。
却也更生气了,砰地一拍桌子,震天响:“你就为一个该死的奴才,连你母妃的丧礼都耽误了?朕看你就是不义不孝、没心没肝!你给老子到灵前磕头去!磕一百个!还有,那个奴才,打死!喂狗!”
沈御离又低头看了绕林一眼,没有求饶更没有讲情,按住肩膀老老实实俯首应了一声“是”。
右手却握着一根细长的铁条,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对准绕林的心脏狠狠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