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玉在上书房的殿前跪了一天一夜,期间陆绥还被父皇召见了两次,他从她身旁经过,特意停下了脚步,居高临下的欣赏着她狼狈的姿态。
天寒地冻,她的膝盖跪得都没有了知觉。
周淮安同陆绥离开上书房的时候,扫了他一眼,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装模作样叹了声:“可怜。”
竺玉慢慢从回忆里醒神,陈皇后红着眼睛望着她,好似有万般的委屈要说,眼泪落在她的手背,有些烫。
她听着陈皇后哽咽着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外祖父为官几十载,这辈子也没有做过亏心的事,他一生清白断不能毁在这平白无故的陷害里。”
说着陈皇后又用帕子拭了拭泪:“说到底,他们构陷你的外祖父,也是冲着你来的。你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沉默片刻,竺玉缓缓抬起小脸,黑曜石般纯净的眼眸里装满了对眼前之人的信任,柔软又好骗。
她说:“母后放心,我这就去找父皇,要他还外祖父一个清白。”
陈皇后渐渐止住了眼泪:“可恨陈家朝中无人,帮不上你什么忙。往后待你羽翼丰满,决不能再落入今日这般孤立无援的境地,旁人靠不住,你外祖家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竺玉垂下眼皮,她说:“我知道,母后都是为了我好,我以后也不会辜负母后的真心。”
她说这句话时,咬字清楚,格外认真。
她平时在陈皇后面前又是老实巴交、天真愚蠢的样子,陈皇后丝毫没有起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欣慰的看着她:“你是个好孩子。”
陈皇后又叹了叹气:“是母后拖累你,若是我有周贵妃那般受宠,你父皇也不会哪哪儿都瞧你不顺眼。”
说罢。
陈皇后就叫嬷嬷端来几碟子她爱吃的点心,满眼慈爱望着她,装得毫无破绽。
外人眼中,便是那母慈子孝的画面。
竺玉借口自己已经用过了晚膳,什么都吃不下了。
她刚离开长善宫,陈皇后眼睛里的慈爱就消失不见,冷着张脸,“将桌子上这些糕点都撤了。”
“是。”
嬷嬷知晓娘娘心中有气,娘娘从来都不喜欢周贵妃生的这个女儿,只不过是因为还能利用得上,才同人演戏。
“娘娘不用担心,我看殿下待您是忠心耿耿,便是您让她明日去死,她也不会犹豫。”
周贵妃生得这个女儿,哪里都不像她。
一点儿都不骄纵。
也不像那泛着灼灼光华的耀眼明珠,生来就目中无人。
她乖得很。
说什么就听什么。
胆小怯懦,乖巧顺从。
这也是陈皇后故意教养出来的结果。
如此这样,也算满意。
至少没有白白演十几年的戏。
“陛下正在气头上,她明日去求情,怕是讨不到好。”
“也该让她吃点苦头了。”
陈皇后心中本来烦闷的很,但是一想到周音华的女儿要为她父亲求情受罚,便觉得痛快了许多。
周音华那般目下无人的天之娇女,以为女儿生来夭折之后,诵经祈福、吃斋吃素这么多年。
殊不知她的宝贝女儿就在她的眼皮底下。
她输了周音华大半辈子。
唯有这件事,是赢了的。
却也足够叫周音华痛不欲生。
隔天。
竺玉去国子监里上学前,特意先去了上书房求见父皇。
父皇身边伺候多年的刘公公也是个会使眼色的,压低了声音同她说:“小祖宗,陛下正在气头上,您可千万别犯傻来触霉头。”
长元帝本就看这个太子不大喜欢。
他若是来求情,可就真是火上浇油了。
竺玉润了润嗓子,她说话温和:“刘公公,我并非是来替我外祖父求情。父皇先前病了,我只是担心父皇的病还没好。”
刘公公半信半疑,“殿下当真?”
竺玉点点头。
刘公公早就看出来殿下不擅扯谎,去殿内禀告通传之前还语重心长的叮嘱:“太子殿下该知道陛下的脾性,眼里容不得沙子,犯了错就得认罚,谁来求情都无用,除非是…”
刘公公一不小心说多了,直觉失言,装模作样的扇了扇自己的耳光。
除非是周贵妃来求情。
周贵妃同其他任何人都是不一样的。
只可惜。
周贵妃至今都对陛下冷着脸,爱搭不理。
刘公公进殿禀告不久,竺玉就被叫了进去。
她垂着眼,踏进熟悉的殿内,心里万般复杂,她绝不可能替陈家的人求情。
这回最好能将他们摁死,绝了回京做官的心思。
陈皇后暗度陈仓的亲子如今就养在江南,南边富庶,又不似京城,半点风吹草动都被盯着。
长元帝居高临下盯着他看了半晌,手里捏着封奏折,便是参了陈鸿祯的奏折,
他这个儿子,太听话了。
听话孝顺的太子,是当不成皇帝的。
长元帝不喜欢他,既有迁怒,更多的还是不喜他唯唯诺诺的性子,难撑大任。
他又极其听他母后的话,更是大忌。
“父皇,儿臣听说您伤寒未愈,心里担忧的紧,特意叫人找了两支百年人参,望您能顾及龙体。”
长元帝听见他这句话,微微一愣,眯起眼睛盯着他,似乎在分辨他话里的真心。
听着不像是假的。
这个太子不大会骗人。
长元帝脸上的冷色稍稍缓了缓,“你有这份孝心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