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现在民政溃烂,五城兵马司的兵额早就半空了,突然有些急事,就连吏员都得上街执勤,就如现在这样。
“公子,自从本月初一起,每日烧化的尸体在二三百之间。”那吏员紧张得喉头打颤。
朱慈烺皱了皱眉。
“就没有确切的数目么!”田存善知道太子的意思,放声斥道。
“公子,这确切的数目真的得不出来。”那吏员汗水直下,心中反倒冷静下来:“化人场里有官烧的,有民间自己来烧的,还有将死之人自己过来等死,看着火堆跳进去的。就说初四那天,死者相叠,连碳都不够用了。”
吏员声音沉了下去:“卑职当日就在场,只是看着一具具尸身往火里扔,好些的有条草席,惨些的连衣服没有。哪里还能记数目。”
朱慈烺停下脚步,望向这吏员:“衣服都没有?”
吏员暗道:对了,这位是长在宫中的太子,天潢贵胄哪里知道民间疾苦?他连忙道:“是被人剥了。”
“自己再拿去穿?”朱慈烺语速不由快了些。
——不穿何必去剥?
众人都不免觉得朱慈烺的话说得颇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意味。
“这可不行!”朱慈烺不等他们反应,斩钉截铁道:“鼠疫最先是跳蚤传播,到了现在肯定已经是细菌接触传播了。所有患者穿过的衣服,都得烧掉!再不济也得沸水滚煮一刻钟以上。”一个时辰是两个小时,分为四刻,沸水煮上半小时肯定能够杀灭鼠疫杆菌了。
朱慈烺记得前世教科书里给出的时间是一百摄氏度沸水煮十分钟以上,就可以杀灭鼠疫耶尔森菌了。当然,现在这个时空,皇太子殿下已经给这种细菌命名为鼠疫杆菌了。而且不得不提一句,以人名命名新发现事物,是皇太子殿下十分厌恶的恶习。
“殿下,”那吏员被冲击得头晕,一时口误道,“那些流民实在难以监管,总不能不让他们穿衣服吧。”
朱慈烺超前走了两步,眉头依旧紧锁。
“东安门外夹道里全是流民,管也管不过来啊。”吏员叹道。
“你好像对北京城很熟悉。”朱慈烺这才认真打量了一番这个吏员,问道:“你叫什么?”
“卑职任东城兵马司书吏,姓宋名弘业,弘愿的弘,家业的业……”
“放肆!”田存善喝断宋弘业的喋喋不休,脸上泛青,斥道:“太子问什么答什么,你懂不懂规矩!”
朱慈烺回头冷冷看了一眼田存善:“大呼小叫的干甚么?”
田存善佝头缩颈,连忙退后。
这种骂是必须要挨的,否则放任那宋弘业惹怒了太子,谁都担不住。此刻太子出声斥责,那也是恩自上出,能让下面人越发忠心。何况背黑锅本来也是太监的专职。
宋弘业也是腿颤不已,连声道:“卑职死罪!”
“无妨,”朱慈烺宽慰了一句,旋即问道,“任职多久了?”
“卑职在司中任职二十年了。”宋弘业这回是半个字都不敢多说了。
朱慈烺点了点头,吩咐道:“田存善,为抗鼠疫事,征辟五城兵马司书吏宋弘业。”
宋弘业目瞪口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是飞来横祸么!
大明秉承唐宋制度,官主行政,吏主事务。官员由国家任免,吏员却有多种渠道。随着吏部天官们忙于党争、捞钱,子承父业、代代为吏的现象也越来越多。宋弘业正是因此得到的位置,平日里油水丰厚,工作清闲,除非碰到大事……如太子抽风微服私访之类,方才劳碌一些。
这么好的工作,因为太子的一番话就丢了!
他才不相信兵马司那帮贪官会给他留着位置,说不定转手就卖给了别个,而太子刚才说辟自己为东宫属官,却连个官职都没说。
——这可是太子啊!未来的皇帝!总不会过河拆桥吧?
宋弘业心中暗道。
——不过……说不定明天就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宋弘业心中一阵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