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腔愤懑,再顾不得刺着谁,一口气说了一大串,一回头,就看见周沅芷站在监牢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她眼底没有愤怒没有难堪也没有伤心,甚至微带笑意,似乎听见林飞白亲口承认喜欢文臻,是件愉悦的事。
林飞白却在这样的目光下心虚,一腔怒火也瞬间消弭。有点讪讪地转过头去,听得环佩叮当,周沅芷走过他身边,林飞白在这一刻竟然在想,她走路的时候,裙角为什么不动?
周沅芷一直走到燕绥面前,福了福道:“殿下,文大人直接出了城。她的护卫已经去追她。厉大人打算替她向朝廷告病假。家父也有信来,称林帅已经回大营。西番求和,长川事了,家父已经无需留在隋州等地监察,愿前往长川,暂时观风,稍后陪同太尉和祖统领送西番王女去天京。只是此事还需要讨殿下钧令。”
林飞白听着,哪怕此刻心情不豫,也不禁暗暗赞叹。
这位周大小姐,当真世情通达,一句废话都没有,看出燕绥想要什么,就帮他做什么。算准了燕绥绝不会护送王女回长川,但陛下那里不好交代,直接就把后续安排好了。有周谦在,监督着姚太尉和祖少宁,也就不怕回京后惹出事端。真是安排得妥妥帖帖。
燕绥面无表情一点头,林飞白那句话说出后,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四周空气却忽然绷紧,直到此刻,才稍稍缓解。
周沅芷笑得温婉:“只是殿下,家父是文臣,我们护卫有限……”
燕绥道:“林侯自然会亲自护送他的救命恩人。”
听见前半句林飞白要抗议,后半句立刻闭嘴。
周沅芷笑得满意,轻轻松松地把林飞白拐走了。
天光将暗的时候,被冷落了好半天的西番王女,丧丧地走出自己院子,丧丧地和自己连宜园门都进不去的侍女们道:“一天一瓶的玉髓膏看样子是飞了。”
侍女们心有余悸:“王女,东堂这位殿下好看虽好看,脾气却是太差了,他那未婚妻更是泼妇一个,咱们上当了啊。”
西番王女愁眉苦脸地道:“是啊,咱们现在反悔回西番还来得及么?”
两个侍女对望一眼,心想大王如果知道你又回来了八成得疯。
两人各自摸摸自己口袋里刚刚收到的金珠玉镯,一个道:“殿下啊,回去做什么呢,西番有东堂的珍珠芳草玉髓膏吗?就连羊腿也没这里好吃啊。”
另一个说:“殿下。玉髓膏又不是只有这位皇子买得起,这东堂还有比他更有钱的人呢,别说一天一瓶玉髓膏,便是一天一百瓶也没问题啊。”
“啊,是谁?”
“中原有句话,叫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只有皇帝,才能想要什么有什么啊。殿下啊,东堂的皇帝好像也不很老,长相嘛,看这位皇子也知道不会丑,还地位更高,要么你试试换一换?”
“哎,”西番王女道,“也不是不行啊……”
墙头上,刚刚完成贿赂任务的中文抹了把汗。
这世上被老子塞女人的儿子千千万,可干得出把女人塞回去给老子这种事的奇葩,古往今来,大概就殿下一个……
为陛下念阿弥陀佛。
……
永裕十七年长川的雪,从年前落至年后,那些纷落的碎絮,被天公慈悯地洒下,掩了这夜来嚎哭,掩了这血迹零落,掩了那尔虞我诈,掩了那红尘里来来去去的恩和是是非非的怨。
雪下这一片辽阔土地上曾经的钟鸣鼎食,旌旗连绵,高墙铜瓦,人丁簇簇,都被那一场凛冽的北风卷去,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那一片皑皑白雪上,有数行的秀气的脚印,远远向山那头不断迤逦。
也有武者轻巧的足印,似迎风飞舞的梅花,浅浅地印在雪上。
还有深深的,踏入雪中的马蹄印,每一落足都飞溅碎雪,一路留下深深的印迹,向着同一方向奔去。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