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慧成随着队伍缓缓来到古籍特藏库,离着几十米,就能听到里面人声鼎沸,嘤嘤嗡嗡一团,听不清在说什么。等真到了门口,一股巨大声浪迎面拍过来,感觉就像进了搞特价的菜市场,每个人都面带红光,伸着脖子,声嘶力竭地和身边人交流争辩。瞧他们亢奋的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磕了药,或者癫痫集体发作!尽管工作人员不断提醒“请保持安静”,但效果可以忽略不计,反而让现场更加混乱。
如此场景,让每位后来者都觉得其中必然大有文章,然后以更大的热情、更大的嗓门参与其中。
廖慧成仗着身大力不亏,三下两下就挤开几个瘦弱的同行,蹭到最前面,才发现特藏库里面是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上百架线装书,从书函的颜色和包装来看,隐约就是传言中的。至于更里面,因为视线受阻,就看不清了。
当然,参观者也走不到书架那里去,因为前面被一长熘防弹玻璃展柜隔开,展柜里摆着几十册样书,有平放的、有展开的,有经、史、子、集各部,也有目录、正文……林林总总,几乎把大家想看的、具有代表性的都展示了出来。
之江图书馆也藏有一套,即。虽然是残的,不少为后来补抄,但大体规模尚在,廖慧成平常接触比较多,所以^_^,顿时目光一凝。又仔细辨认片刻,他扯着嗓子问工作人员道:“可以上手吗?”
版本鉴定是门实践科学,隔着防弹玻璃来看,终究差点意思。
工作人员从旁边的架子上拿出一张彩色折页递给廖慧成,廖慧成翻了翻,发现上面写得很清楚,可以上手,甚至可以入内参观,但不是现在,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只允许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成员和全国古籍保护协会古籍鉴定专业委员会委员,以及少数社会知名人士、新闻媒体记者,在特定时段分批进入。巧了,廖慧成就是全国古籍保护协会古籍鉴定专业委员会副主任。
廖慧成听到有人向工作人员抱怨道:“要说现在不能上手,还可以理解,毕竟人多,乱糟糟的,确实不适合。再遇到个别不讲究的,说不定把好好的书给摸得秃噜皮。但不准入内参观,我就不能理解了,难道看几眼,还能把书看掉块肉?再说了,不入内参观,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摆出来的几册是真的,里面全是假的?”
“对不起,老师。学校就是这么规定的,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工作人员解释道。
廖慧成朝那位抱怨的老兄扬扬手里的彩页:“可以入内参观,也可以上手,只不过另外规定了时间。”
那位老兄一脸沮丧:“我也看到了,不过我不在邀请范围内。——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应该是之江图书馆的廖老师吧?我是西都大学的杨子凡,做编纂研究的,之前在第八届全国古籍数字化研讨会上见过您。”
“哦,杨老师?你好、你好,你也过来参加研讨会?”
杨子凡有些羞赧,搓着手说道:“我是来蹭会的。听说重新面世,我又是搞研究的,怎么也要来看看。没想到只能隔着玻璃柜看看样书,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廖老师您是古籍鉴定方面的资深专家,之江图书馆又藏有一套,您觉得?”
左启年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所以,还是^_^,才能最终定论。”
全泰来继续点将:“鉴定抄本,最重要的一个依据是书法字体。沃子凯老师,你是书法大家,对明清书法也有深入研究,你的意见呢?”
沃子凯头发花白,面色却非常红润:“别的我不敢说,单从书法字体上看,绝对是经过长期训练、应对科举考试的馆阁体,现代人写不出。若是从书法气息上看,比较像明中前期书法的风格。如果整套书都是如此,我倾向于这就是正本!”
“卧槽!”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中就勐然爆出好几声或高或低的粗口,因为这是现场第一位专家认定是正本的。虽然大家心里本来或多或少都有些相信,但顾及学术声誉,不敢当出头鸟,怕挨枪子儿。可他一说完,场中就有人拍大腿后悔了:万一是真的呢?岂不是让沃子凯这老小子平白得了好处?
一群版本鉴定的围在当场,居然被一个搞书法的抢了头汤,真是窝囊他妈给窝囊开门——窝囊到家了!
全泰来又点将道:“老廖,你是研究明清版本的专家,虽然是抄本,不是刻本,但版本鉴定的纸墨、印章、避讳字等,在这里都用得着。你谈谈你的看法?”
廖慧成觉得趴在展柜上看不清楚,干脆蹲了下来:“因为没有上手,像纸张、印章什么不好说,但我就说一点,版框问题。因为是抄本,每页涉及不同的内容、图画,所以全书的版框都是手工绘制的,这在历代版本中都非常罕见。由于是手绘的,就会导致每一页版框都会不同,而且会有绘制的痕迹。我们仔细看这展柜里摊开的书页,确实是手绘的。如果说是造假,那绝对是登峰造极的水准!”
全泰来又看向另外一位身材瘦削的老者:“霍先生,你们国图里藏了那么多册副本,可以说是最贴近正本的文献,也是鉴定正本最重要的根据。您也谈谈?”
霍松安清清嗓子:“因为工作上的原因,我接触过副本好几次,对它有直观上的感受。现在我也就谈谈直观上的认识,从气韵上看,它非常接近副本;从心理上说,我非常希望它就是正本;但从情理上讲,我实在找不到它在这里出现的任何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