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都听你的,我少说话便是了……”
……
如此通报过后进入清凉殿。
刘彻正坐于书案前面书写着什么,没有让苏文在旁边伺候研墨,脸上也并无预想中那无法抚平的怒意。
相反,他的状态看起来竟比平日还要平静许多。
“来了。”
见二人进来,刘彻只是微微抬眼,点了下头笔根不缀的道,
“先坐吧,等朕拟完这封诏书再与你们说话……苏文,你们也都退下吧,清凉殿十丈内不得立人,皇后与大将军离去之前,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
“诺。”
苏文应了一声,立刻招呼殿内近侍和期门武士全部退了出去。
他也不知道刘彻究竟在写些什么东西,因为刘彻根本就不让他靠近,就连刚才研墨都是自己亲自动手。
伺候了刘彻这么多年,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不过苏文心里却比任何人清楚,今日之事非同小可,刘彻绝对是要出手了,并且还要下一盘天下无人可以看破的大棋。
现在能够出去,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就是天大的恩赐……
然而此情此景之下。
卫青和卫子夫又如何肯坐,两人闻言只觉得问题越发大条,只是对视了一眼,默默的站在距离刘彻两丈来远的对面静静等待。
良久之后。
刘彻终于放下了毫笔,仔细审阅了一遍自己留在简牍上的文字,方才伸了下懒腰站起身来,淡淡的说道:
“曾有人与朕说过,刀只要能用就行了,若磨得太快太利,虽用起来顺手,但也容易折断,无法长保。”
“卫青,你也是使过刀的人,可认同这句话?”
“……”
卫青不知刘彻为何有此一问,却又隐约感觉这话是一语双关,恐怕与今日之事有关,因此选择继续保持沉默。
刘彻也不逼他,接着又道:
“据儿今日所做之事,朕已全盘了解过,心中也不怪他了。”
“那江充卖直邀宠,险些害了朕的孙儿,也是死有余辜,若换做朕是据儿,朕岂止杀他一人,朕还要杀其妻儿父母,绝不姑息。”
“此前朕时常认为据儿不像朕,如今才忽然发现,据儿其实是太像朕了。”
“甚至就连朕血气方刚之时,亦不如他这般恣意。”
“这……”
听到这话,卫青与卫子夫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刘彻此刻说的究竟是正话还是反话。
刘彻短暂停顿了一下,便又继续说了下去:
“但太像朕可守不好大汉国祚。”
“正如朕方才所言,刚则易折,有朕这样的父皇,据儿若又如朕之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
“朕仔细想过了,据儿与朕相比有过之无不及,恐怕与少居深宫,幼年便册立太子有关,他这一生实在太顺利了,以至于心中对任何事都没有了敬畏与顾忌,因此行事时常缺乏智慧与折中。”
“如此下去,据儿只怕更快更利,难以长保。”
“伱们一个是据儿的母亲,一个是据儿的舅父,可认同朕的想法?”
卫青与卫子夫闻言越发不明白刘彻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不过对于刘彻话中的道理,二人也只能躬身答应:
“认、认同……吧?”
“既然认同,你们就先过来看看吧。”
刘彻点了点头,一边招呼二人来到案几前,一边掀开一个盒子,拿出了不知何时摆到清凉殿来的传国玉玺,蘸过朱砂印泥之后,在刚才书写好的简牍上盖上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
此时卫青和卫子夫才终于看清上面的字:
——【朕获保宗庙,以眇眇之身托于天下君王之上,赖天之灵,社稷之福,惟年之久长,惧于不终,朕之不明与嘉之,其奚哀念之有。】
【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
【自当给丧事服临者,皆无践……】
“什么东西?!”
两人身子都是一僵,这诏书的用语,这诏书的语境,竟是一封遗诏!
可是越往后看,两人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朕之长子刘据,敦重好静,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
【著刘据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陛下,这、这、这是……”
卫青和卫子夫彻底迷糊了,不由诧异抬头。
难道刘彻生了大病,已经快不行了?
可是现在他的气色好的很,甚至比卫青看起来还要健康,看着一点也不像啊……
“卫青,这遗诏由你保管。”
刘彻背过身去望向博望苑的方向,声音也变得幽远起来,
“为了大汉国祚,也为了据儿长保,朕不得不先将他废了,给他制造挫折,送他人情冷暖,助力他尽快成长起来,否则朕怕终有一日,不得不亲自下令杀他。”
“陛下!”
卫青与卫子夫闻言身子巨颤,连忙伏身跪在了地上,心中百感交集。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刘彻,也从未想过刘彻给予刘据的父爱,竟是如此的隐晦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