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靠在树干上抽烟,说道:“这金陵大学,确实如大明国子监。陛下所行之事,也跟明太祖如出一辙。唉,且看着吧,只要恢复科举,不出几十年时间,金陵大学就要跟国子监一样废掉了。”
曹金笑道:“不一样的,陛下不立贱户。我这祖祖辈辈全是匠户,在大明哪里能读书考试?大夥都说陛下是菩萨下凡,专门来救苦救难的。咱们做工匠的总算翻身了,这日子过得有盼头。几个儿子不指望,孙子辈说不定能当官呢。”
徐霞客默然不语,他家的田产被分走六成,日子过得一日不如一日。
好吧,也不能这样说,至少江苏的水利设施日趋完善,不像以前那样害怕干旱了。以前连年大旱,地主家有再多田产,也会将远离水源的土地荒置。而且现在粮价也稳,就算因为打仗粮价大涨,也比崇祯年间低了无数倍。
可惜农民不听话啊。
大地主家里,每人可保留二十亩地,自己怎么种得过来?老爷夫人,少爷千金,也不是种田的料。
那就只能佃租出去,租子还不能定高了,田租高些就没人愿意种,因为农民们自己也有地。
南方地主们,由于时局安定下来,渐渐忘记了灾荒和战乱,也忘了匪寇对他们有多狠。他们只记得以前田连阡陌、家仆无数,佃户把他们神佛供着,见面了都得跪着说话。
而今田产所剩无几,家奴也变成雇工,佃户泥腿子们还神气起来了。
地主们那个恨啊!
他们记不得赵瀚的好,只记住赵瀚的坏。一边让子弟读书做官,一边私底下腹诽不已,甚至有人造谣编赵瀚的黑料。
地主阶层想要反扑,又缺乏实力,还无法团结。他们的怨恨,集中体现在落魄士子身上——这里所谓的落魄士子,不是贫寒士子,而是那些不肯从小吏做起的读书人。他们仕途黯淡,又跟地主的怨怼结合,开始写诗词文章、戏曲,追忆大明朝廷的万般好处。
就连崇祯皇帝,都变成了圣君,全是奸臣在败坏国家!
大明党争,延续到大同新朝的文学界。东林党和所谓阉党,写文章互相谩骂对方,而且不直接开骂,都是隐藏在戏曲和当中。
比如一本,大反派以某某为原型。
赵瀚也感觉到一些舆论苗头,如今已定下政策。等粮食稍微充足之后,重点向北方迁徙大族,非得把士绅望族拆得四分五裂不可!
大姐嫁去的徐家,已经被分拆成九股,至少得再拆一次才放心。
费家也要拆,拆几支去山东、河南。
两家皇亲都拆了,其余大族还敢嚼舌头?
天色将晚,徐霞客等人下山回村,正好撞见官差押来一批罪犯。
徐霞客颇为惊讶,问道:“这么大年纪了,还罚役做矿工?”
官差指着那十多人说:“都是大汉奸。这个叫洪承畴,这个叫左良玉,这个叫孙定辽,这个叫孟熊弼……”
曹金啐道:“呸,不要脸!”
徐霞客好奇看过去,洪承畴抬手捂脸,左良玉却神情恍惚。
“咳咳咳……”
左良玉突然咳嗽,捂嘴时手心全是血。他没有得瘟疫,却是真的病了,估计半个月就得死在矿坑里。
官差指着洪承畴的辫子,笑着说:“几位且看,金钱鼠尾。陛下不准他们把辫子剪掉,一路都有人围观咧,这猪尾巴多丑啊,也不晓得鞑子咋想的。”
洪承畴遮住了脸,却遮不住辫子,因为他的双手被枷了。
曹金迈步走过去,揪住辫子扯了扯,笑道:“还真跟猪尾巴差不多。”
洪承畴的脑袋被扯得向后扬,心中只觉受了奇耻大辱。他怕死,所以投降满清;他怕死,所以被大同军抓住;他怕死,所以一路被押来江西。
可现在,他终于想自杀了,寻个机会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