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没想着能有回答,但这手臂上的伤,本就是长明心头的一块疤,而她此时也睡得并不安稳,朦胧听见这一声,竟嘟囔应了句:“儿时,狼啃的......”
季云疏不晓得心头是什么滋味,但想着当初顾安堂冒着生命危险救下她,而后又为她避世隐居,怎会让她遭了如此劫难?
堪堪在那疤痕处又抚了抚,季云疏看了眼烛火,也渐渐眠深了。
第日,注定了要是一个了不得的大日子。
清清白白了一十八年的长明半仙,一下丢了两样清白。
已不清白的长明坐在滚椅上,对着晚棠树捶胸顿足。
第一样丢了也便丢了,左右她也不是个爱拘礼的人,看对了眼睡了一个被窝而已,有什么好急火的。只那第二样,实在令人心头起恨。
那不知什么破塔里的什么破和尚,嘴碎又八卦的将她与季云疏七月节塔顶私会落水一事,传的整个大京风雨飘摇。
风雨的是皇帝太后的心,飘摇的是长明的心。
且此传闻,版本甚奇:季王爷与那位瞎眼小娘子夜半塔顶诉衷肠,碍于皇命难违情肠难解,双双跳塔殉情。
盘锦满面红光:“姑娘,您总算开窍了,不过往后若是还想殉情,咱王府就成,后头现成的小阁楼,虽偏僻了点,但下头也有一个不小的水池子。奴婢瞧着您有跳水的爱好,往后不出府,一样也能跳。”
长明呵呵笑道:“盘锦,你真是善解人意。”
盘锦又羞涩:“哪有。”
羞涩完,“哎呀”一声,又道:“说起善解人意,奴婢竟忘了一件大事!”
未及长明开口问何事,那丫头已风火奔远。长明听着那绝尘的脚步声,挪挪自己的滚椅,哀叹自己一双腿脚,怎么就是风火不起来。
风火而去的盘锦,又风火而回,风风火火打击了长明两回,而后将一物递到长明手中:“喏,是那塔里的僧人送来的,说是在河底捞起来的,许是姑娘落下的。”
长明将那玉环掂量在手里,稀奇道:“那么大一个湖,竟说捞就捞上来了?不过好在捞上来了,我这才瞧见我这玉环不见了。”
若是给某些人知道,定情的巴陵玉被她丢了,不晓得要怎样作闹......怪说他当初送这玉也没说是定情的,便这么当做定情之物来看......长明面色一红,将玉环重新戴在手上。
长明哪里知道,那不知道什么破塔里的什么破和尚,是一群怎样实诚又稳重的和尚。
老住持昨日连番受了两回惊吓,兴许是怕自己那点佛缘难以补全龙子龙孙落在了他河里损去的阴德,打从昨晚季王府的马车走了以后,便支使了一塔的僧人在河里翻找。
今日天早早放了晴,于是从远处望去,湖面上一颗挨着一颗,铺了满满一河的圆溜溜,太阳底下反着耀眼的光芒。
一河的僧人亦不知自己要捞什么,但凡有人路过问上一句,迷糊的只说一句“王爷有东西落在了河底”,晓得的说一句“许是季王府那位眼睛瞧不见的女施主有东西落在了河底”。
那片圆溜溜亮灿灿的脑袋瓜子又约莫捞了一个上午,到底是那位潜心诵经诵出了了悟的小沙弥最能干,在捞出了长明的玉环之后,又捞出一陈年朽物。
此物黑不溜秋裹着一团泥,待小沙弥兴冲冲在河底洗干净了淤泥,瞧清楚那物件的本原,只吓得肝胆俱裂。
老住持定睛看过,一声长叹:“阿弥陀佛。”
怪说他老觉得心神不宁,原是湖底兴许有冤,要借他之手,重见天日。
却不知那只玉环,又是怎样一份缘道。
王府里,时将过午。
近些日子大约是朝里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季云疏忙的头尾不见人。长明此间用了午饭,正坐在院中听盘锦闲话。
日色渐闷热,蝉鸣夏木,听的人心头烦闷。偏盘锦比蝉还聒噪。
长明听了来去,未曾听见几分有趣又闲话的,心头最近对狐狸的担忧又总是盘桓不下,一来二去,烦躁渐起。
盘锦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色,道:“姑娘,听说,最近京里出了一件十分离奇的事。”
未等长明答,她便自顾言道:“您上回跳塔的那河里,捞上来一具尸骨......不,两具尸骨......”
长明皱眉:“尸骨?”
盘锦道:“嗯啊,也不知到底是谁的尸骨,总之,像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连皇上都惊动了,下了旨彻查呢。”
长明恍然:“原是为了这件事情忙成这样?只是不知是谁人的尸骨,这样着紧?”
盘锦摇头:“奴婢也不晓得。”
日色越加热烈,长明抬手挡了挡太阳,那玉环在太阳底下莹润的发着光。
尸骨一事,转眼便过之脑后,未曾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