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内,看见张云逸不紧不慢的吃完最后一口粥,将碗递给银蝶,尤氏不禁长出一口气。
倒不是张云逸又冒出了什么引人遐思的话来,而是当着银蝶的面,他一言一行都正经的有些过头。
这对于尤氏来说,本应是好事,可偏偏她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若非贾珍临走时,有过交代,只留银蝶守着有怠慢之嫌,她早就待不住了。
好容易盼到张云逸吃完,有了开溜的借口,忙吩咐道:“银蝶,你在这里陪着姑少爷,我顺便看看老爷有什么交代没有。”
张云逸将碗递给银蝶,拍着肚子,笑道:“吃得有些撑了,叫嫂子见笑了!”
“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好啊!”
还没等尤氏接过碗,只见贾敬一掀门帘,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贾珍,她连忙行礼道:“老爷!外头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错!处理的极为妥当,老爷也挑不出疏漏。”
他和贾珍光顾着说话,压根就没有在意那些布置,挑错需要说出个子丑寅卯,而夸赞则大可不必。
尤氏哪里知道这些,自打进了宁府,贾敬还从未有过夸奖,顿时受宠若惊。
“应该的,都是媳妇应该做的。”
似乎是觉得干巴巴的,空言无物,贾敬接着又道:“这么短的时间,竟能寻摸到这么多治丧的物件,也是难为你了。”
难得有机会在公公面前卖乖,尤氏不无卖弄道:“老爷过奖了,事发突然,又大过年的,亏得媳妇想起,家塾太爷家的天祥,去年得了场大病,太爷他们担心有个万一,提前备下了丧仪,媳妇便自作主张,找他家……”
“浑说什么!”不等尤氏说完,贾珍一声暴喝,“好好的叫什么表字,还不快给你表弟赔罪,今儿皇上才给他赐了表字,也叫天祥,你这不是触他的霉头吗?”
贾珍经过贾敬的提点,看到张云逸,就仿佛看见了人型钱袋子。
正愁没法子笼络,偏尤氏上赶着往上凑,正好顺理成章拿她做筏子。
尤氏哪里知道贾珍的盘算,原本她还心中疑惑,到底是什么,使得这父子这般殷切,烧起了冷灶,贾珍的话恰好为她解开了疑团。
“是妾身的不是!”见贾珍这么个态度,她一时摸不清深浅,不敢托大以嫂子自居,忙改了称呼,“表……姑少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说着,冲张云逸深深一礼。
“嫂子折煞小弟了!”张云逸连忙快步上前,抓住尤氏的小臂,将其托起,“嫂子唤我云逸便好。”
才片刻功夫,贾珍已是第二次冲尤氏发火,还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见素日里呼来喝去惯了。
听闻是这么回事,尤氏这才将拎到嗓子眼的心,收回了肚子里。
“妾身回去就挑两個得力的……”
贾珍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也不用挑了,实话告诉你吧!老爷有意将惜春妹子许给表弟,只是她年纪太小,须得安排两个模样出挑的拢住他的心,我看来看去,只有媳妇屋里的宝珠、瑞珠,能够担得起这份差事。”
“这如何使得?”尤氏一声悲鸣,“叔叔用侄儿媳妇屋里的丫鬟,这若是传扬出去……”
“你个小门小户的懂什么?”贾珍狠狠瞪了她一眼,面露不悦道,“大户人家父子兄弟互送侍妾都是寻常,丫鬟怎么就使不得了?”
“可……这叫我如何开得了口?”
“废话!若非不好开口,老爷我还用得着叫你?”
“何不从外头买两个……”
“明日便要回府,这会子怎么来得及?况且,外头的怎么比得了家里的知根知底?”
尤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沉默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道:“媳妇本就心思重,去年冒出那些闲言碎语,差点没要了她的命,幸而冯紫英介绍的张太医,配了益气养荣补脾和肝汤,这两月才好些个,此时再要走她身边的丫鬟,万一引发了旧疾,如何是好?”
“若非担心媳妇,爷何必跟你扯这些有的没的?伱就说是太爷的意思,她必然不会多想。”贾珍冷哼一声,“哼!都是那焦大倚老卖老,喝多了马尿,乱嚼舌根子,回去我就将他打发了,看以后谁还敢胡言乱语!”
“什么!还要赶走焦大?”尤氏一脸的难以置信,“老爷若是有什么差遣,要如何交代?”
“废话!刚才老爷亲口说的,你莫非耳朵聋了?”
他只顾着扯虎皮做大旗,一时忽略了贾敬所说,与焦大压根不是一回事,说完才想起这里头的干系,忙警告道:“我可提醒你,我刚才所说切不可泄露出去,若是传到表弟耳朵里,坏了老爷和爷的事,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只是,他这番话却起了反效果。
贾敬因为常年不在家,宁国府俨然成了贾珍的一言堂,却唯独焦大,仗着早年的功劳,对贾珍不以为然。
加上贾敬时常也会点名差遣,贾珍也担心他告自己的刁状,故而一直拿焦大没什么办法。
此次,借着张云逸入住,又是赶走焦大,又是调走儿媳的贴身丫鬟,心思已然呼之欲出了。
虽不知道他要如何向贾敬交代,但多半还是要借张云逸的名头。
想到张云逸,尤氏不禁想起他那些语带双关的话儿,以及攥住小臂时的逾越之举,竟莫名生出了一丝报复贾珍的快感。
……